秋快来了,悲壮的秋在我们青年的心里起了反响。虽然天高气爽,但我终日都是闷沉沉的。暑假过了,想你也快要来C城了。从前几次和你会面时都想把重要的话对你说,但站在你面前,我又很羞怯的战栗着起了一种自责之念,把话题的中心忘记了。别了后又起了一种后悔,一定坚决地对自己说,“下一次会见时,非说不可了!”但再回顾到围绕着我的病身的可怖的暗影,我禁不住要战栗,要烦闷,终于昏倒了。
R君!晒禾滩畔的月夜你还记得起吧!
夏的月夜,凉快的南风时向站在梅江堤畔的我们拂来。在江心闪焯发光的月碎成几块了。一艘帆船由下流逆驶上来。江水太浅了,舟子舍舟而陆,用缆索系着船首,沿着河堤把船拉驶上去。流水击着船头,向两侧发散的白色水花在月色之下分外的美丽。肩上挂着缆索,伛偻着沿堤而行的舟子们在一歌一和的唱着山歌。他们唱的山歌你还记得吗?我还记得呢。他们唱的不是这几着吗?
“底事频来梦里游,因有情妹在心头。旱田六月仍无雨,溪水无心只自流。”
“妹住梅州乌石岩,郎家滩北妹滩南,摇船上滩不用楫,摇船下滩不用帆。”
“郎似杨花不住飞,与郎分手牵郎衣。山高树绿郎门远,惟见郎从梦里归。”
“半是无情半有情,要将心迹话分明。伤心妹是无情草,乱生溪畔碍人行。”
我痴望着美丽的绝景,痴听着凄切的歌声,过江的凉风在芦苇丛中索索地作响,我的肌肤感着点微寒,我的神经衰弱,敌不住这样悲寂的景色。我终于哭出来了——伏在你的胸上哭出来了。“为什么!?伤心什么!?蕙妹!?”你不是摩抚着我的背这样的安慰我吗?啊!R君!晒禾滩畔是我们的伤心地,也是我们的纪念地!我思念到我们故乡的可爱的晒禾滩而不能回去看它,我禁不住狂哭起来了。
你说了后,我住了哭。万籁无声的。我从你的胸上站起来,拭干了眼泪抬起头来望你时,你的脸的全部恰好浴在月光里面了。你那青白的脸给了我不少的悲寂之感。
我们互相痴望着站了一会,夜像深了。我不是先对你破了沉默吗?“夜深了,我们回去吧!”你也说,“回去吧!”
我们一先一后的沿着草径向我们的小村里去。拂着我们的脚的草像满装了露水了。
我们在途中还有一段的会话,让我追忆这个黄金时代的我们间的会话吧。过去的恋爱的追忆对现在的孤寂给了不少的安慰。
“蕙妹,你心里难过吗?”
“是的,我因为心里难过,才约你到这里来散散心。谁知道滩前的凄凉的景色愈使我心里难过了。”我说了后,又哭出来了。
“你何必这样伤心的!你的学校本来办得不好,不毕业也不算什么。你在家里研究,教你的弟妹们,我想比到县城里去混的好些。你父亲或者也是听见你进的那间学校不好,所以不给你继续读下去了。”
我不该隐瞒你的。我不该把我的悲楚的原因推到“废学”上去来骗你。我听见你主张不忙成婚,还要到南京进大学去时,我的希望——我的掩丑的计划——登时给一大铁锤打击得粉碎了。我完全的绝望了。你那晚上怕梦想不到我这身体不能等候你到大学毕业后的身体了。那晚上的我的身体已经不是纯白的身体,早受了外表蒙着“教育家”的皮壳,其实是个野兽般的恶汉的蹂躏了——处女性早给那个伪教育家蹂躏了。
这个伪教育家是谁,你是当然知道了的。他是你的好友,今年春举行学校开学礼时要我们三呼“女子教育万岁”的我们学校的教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