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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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当嘉莉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由于缺乏决断而引起的犹豫和迟疑之中。她说不准自己的许诺是否得当,也不知道已经说出了口,是否应该遵守。当赫斯渥不在的时候,她把事情的全盘经过重温了一遍,发现了一些在那经理热情洋溢地争辩时她所没有发现的小障碍。她发现她把自己放进了一个尴尬的处境——那就是她算是已经结了婚的,可是没有花时间去办离婚,竟然就答应再嫁人。她记起了杜洛埃做的一些好事来,而现在却要跟他不告而别,觉得好像是要干桩坏事似的。再说,她已无衣食之忧,而对一个多少有些害怕人世艰难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会招致一些稀奇古怪的异议来。“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外界有的是凄惨的际遇。有人在求乞。女人是孤苦无依的。你根本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忘记你挨饿的时候。不要放弃你眼前的所有啊。”

说来也怪,她虽然完全倾心于赫斯渥,他却没有牢牢地掌握住她的思想。她倾听,微笑,赞赏,但是没有最后同意。这是赫斯渥这方面缺乏力量所致,缺乏使人神魂颠倒,把所有的辩解和原则都熔化而成杂乱的一团,把推理的能力毁于一时的巍然如山的激情。几乎每一个人一生都有一度具有这种巍然如山的激情,但这往往是青春时期的特性,有助于初恋的成功。

赫斯渥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很难说还保持着青春之火,虽然他确实有着热烈而不可理喻的激情。我们已经看到他这份激情强烈得足以吸引嘉莉,使她倾心于他。也许可以说她自以为钟情了,而其实却没有。女人往往会这样想的。这是因为每个女人内心里都向往着爱情,渴望获得受人钟爱的快乐。希望得到保护、提高、同情,这是女人的一种特性。再加上多情善感和情不自禁,往往使女人难于拒绝对方。这使她们认为自己是在恋爱。由于我们知道只有激情才是永远不变的说服力量,所以情况更是如此。

和一切女人一般,嘉莉情意绵绵地倾听着这些希望她愉快的事情。因为她生性温柔,富有同情心,就最容易被别人的感情所感染。赫斯渥本人满怀着对她的爱情,因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可以用他美妙的幻想,使得她觉得真是在恋爱。离开了他,她就不那么确信了。这左右为难的不幸,就是她眼前苦恼的根源。

一回到家里,她就换下衣服,自己动手整理房间。在安排家具这事情上,她从不考虑女仆的主张。那个年轻的女人老是把一把摇椅放在角落里,嘉莉都照例要把它搬出来。今天她只顾自己想心事,几乎没有注意到摇椅放错了地方。她忙这忙那,直干到五点钟杜洛埃回来。这个推销员面红耳赤,神情激动,决心要知道她和赫斯渥的全部关系。他喝了几杯酒,为达到他的目的作了准备。可是,他在这度日如年的一天里,把事情反反复复地思量着,感到有些厌倦了,只希望把这事了结算了。他并不料想会发生任何严重的后果,但是要开口还是有点犹豫。当他进来的时候,嘉莉正坐在窗边,摇着摇椅向外望着。

“嗨,”她天真地说,对自己的反复思量感到厌倦了,同时看到他这副匆忙的样子和难于掩饰的激动状态,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匆忙?”

杜洛埃迟疑起来,现在到了她的面前,他倒不知采取什么办法才好。他不会外交辞令。他不会鉴貌辨色。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愚蠢地问。

“哦,大约一个钟点之前。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上午回来时,”他说,“你不在家里,我以为你是出去了。”

“我是出去过,”嘉莉坦率地回答,“我出去散步的。”

杜洛埃诧异地望着她。尽管他在这类事情上是不讲体面的,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公然直瞪瞪地望着她,她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瞪着我——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他回答,“我在想。”

“究竟在想什么?”她含笑问道,被他的态度弄糊涂了。

“哦,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末你为什么面色这样难看?”

杜洛埃站在镜台边,用哭笑不得的态度凝视着她。他已经放下他的帽子和手套,这时正在手足无措地摆弄着台上靠近他身边的化妆品。他不敢相信他面前的美人竟会纠缠到使他如此失望的事情里去。他很愿意想,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女仆告诉他的消息却使他心里发痛。他想用什么直截了当的话单刀直入,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好。

“今天早晨你到哪里去了?”他终于有气无力地问。

“啊,我出去散步了,”嘉莉说。

“真是去散步的吗?”他问。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

这时她开始发现,她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知道了一些风声。

她立即采取更其谨慎的态度。她的面色稍微转白了一些。

“我看你也许不是去散步的吧,”他旁敲侧击地说,实在是无济于事的。

嘉莉注视着他,随即恢复了勇气。她发现他自己还在犹豫不决,所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没有任何值得大为惊恐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讲这些话?”她问,皱起了美丽的前额。“你今天晚上的行为真可笑。”

“我也觉得可笑,”他回答。

他们相互望了一会儿,然后杜洛埃单刀直入,提起他要谈的话题。

“你和赫斯渥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我和赫斯渥,你是什么意思?”

“我出门的时候,他不是来过十几次吗?”

“十几次,”嘉莉心虚地重复了一遍。“不,但是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你曾经和他一同出去兜风,说他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

“没有这样的事,”嘉莉回答——“这是撒谎——谁告诉你的?”

她脸红得一直到头发根,但是,因为室内光线暗淡,杜洛埃没有看清她的面色。既然嘉莉矢口否认来为自己辩护,他的信任恢复了不少。

“哦,有个人说的,”他说,“你的确没有吗?”

“当然,”嘉莉说,“你知道他来了几次。”

杜洛埃一时不开口,思忖着。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他最后说。

他在摸弄着表链上的小饰物,嘉莉心慌意乱地望着他。

“哦,我记得我没有告诉过你那样的事情,”嘉莉恢复了神志说。

“倘使我做了你,”杜洛埃说下去,没有注意她最后的那句话,“我就不愿意和他有任何来往。他是个有妻室的人,你知道。”

“谁——谁有妻室?”嘉莉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是赫斯渥呀,”杜洛埃说,看到这句话的效果,觉得自己给了她有力的打击。

“赫斯渥!”嘉莉嚷着,站起身来。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她的面色变了好几变。她茫然地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身外的事情。

“谁告诉你的?”她问,忘记了她的关心是不妥当的,对自己非常之不利。

“怎么,我知道的。我一直就知道的,”杜洛埃说。

嘉莉在寻求将思想理出个头绪来。她神色非常狼狈,可是心里却激动起来,没有一点儿使人意志瓦解的胆怯之感。

“我想是告诉过你的,”他补充说。

“不,你没有说过,”她反驳他,语气又突然坚强起来。“你绝对没有提起过那样的事情。”

杜洛埃目瞪口呆地听她讲。这倒有点儿新鲜。

“我记得是说过的,”他说。

嘉莉万分严肃地向四周一望,然后走到窗口去。

“你不应该和他有任何来往,”杜洛埃以受了委屈的语调说,“我给你帮了多少忙啊。”

“你,”嘉莉说——“你——你给我帮了什么忙?”

她的小脑袋里正激荡着种种矛盾的感情——隐私被揭露而感到的耻辱,受到赫斯渥欺骗而感到的耻辱,受到杜洛埃欺骗而激起的忿怒——以及他对她的嘲弄。这时她头脑里产生了一个清楚的想法。是他的错。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为什么要把赫斯渥——赫斯渥这么一个有妇之夫带到家里来,却从来没有对她讲清楚。现在,且不说赫斯渥的欺骗行为——但杜洛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为什么不早告诉她?他如今竟站在那里,干了这样失信的事,还说什么给她帮了什么忙。

“你说得倒好听!”杜洛埃嚷道,哪里知道他的话竟燃起了怒火——“我认为我是帮了你不少忙。”

“你帮了忙吗?”她回答,“你骗了我——那就是你干的好事。你以虚伪的借口,带你的老朋友们到这里来。你把我当作——唉,”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把两只小手凄苦地合在一起。

“我不知道那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杜洛埃莫名其妙地说。

“不知道,”她回答,恢复了神志,把一副小牙齿啪的一合。“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不能一开始就告诉我吗?你要我做错事情,直到来不及挽回。现在,你却鬼鬼祟祟地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还说什么帮了忙。”

杜洛埃从来没有想到嘉莉在这方面的德性。她浑身都激动起来,眼睛眨巴着,嘴唇颤动着,整个身体都感觉到她所受的委屈,充满了怒气。

“谁鬼鬼祟祟啦?”他问,略微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但是认定他是受到冤枉的。

“你,”嘉莉跺着脚说,“你是个自高自大、自吹自擂的家伙,你就是这样的东西。倘使你有人格的话,你就不会想要干这样的事情了。”

推销员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我没有自高自大,”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和别的男人来往是什么意思?”

“别的男人!”嘉莉嚷道,“别的男人——你比我更明白。我是和赫斯渥先生一同出去过,但这是谁的过失呢?不是你带他到这里来的吗?你亲口对他说过要他到这里来,带我出去玩的。现在,事情全过去了,你却来对我说,我不应该跟他出去,说他是个有妇之夫。”

她说到最后那四个字时就顿住了,扭着双手。想到赫斯渥的欺骗行为,像一把刀似的刺伤了她。

“唉,”她啜泣起来,出奇地抑制了自己,熬住了眼泪。“唉,唉!”

“嘿,我想不到我不在的时候,你竟会跟他到处跑,”杜洛埃坚持说。

“想不到!”嘉莉说,这时被这个男人的异样态度激得愤怒之极。

“当然想不到。你只想到使你自己满意的事情。你想到可以把我当成玩物。嘿,我会让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我要和你干脆一刀两断。你可以把你那些旧东西拿去,我都不要。”她说着就从领口上摘下他送给她的一支小别针,用力掷在地上,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是要收拾她自己的东西。

这一下不仅把杜洛埃激怒而且使他更加着迷了。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最后说:

“我不懂你的怒气是从哪里来的。在这事情上我是对的。我帮了你许多忙,你不应该做什么不对的事情。”

“你给我帮了什么忙?”嘉莉把头向后一仰,张开了嘴唇,怒火直冒地问。

“我认为给你效了不少劳,”推销员向四周一望说,“我给了你需要的所有衣服,不是吗?我带你到你要去的所有地方。你有的东西和我一样,而且比我还多。”

不管怎么说,嘉莉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就她内心的认识而言,她承认受到了好处。她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这番话,然而她的愤怒却没有和缓下来。她觉得推销员无可挽回地损害了她。

“是我向你要的吗?”她回敬了一句。

“哦,是我送的,”杜洛埃说,“而你接受了。”

“你说得好像是我开口问你要的,”嘉莉回答,“你站在那里,老是扯什么帮了忙。我不要你的这些旧东西。我不要了。你今天晚上就拿走,要拿它们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马上就走。”

“那倒好!”他回答,现在他想到自己将受到损失而发怒了。“把什么东西都享用过了,骂了我一通,就走开。真像是女人的行径。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收留了你,以后来了别的人,好,我就没用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他想到自己受到的待遇,实在伤心死了,好像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弄清是非似的。

“不是这样,”嘉莉说,“我不打算跟什么人走。你是卑鄙到了极点,根本不替别人着想。我告诉你,我恨你,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同你住在一起了。你是一个唐突无礼的大——,”说到这里,她迟疑了,没有骂出口来,“否则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她拿起帽子和上装,把上装披上她的晚礼服。几绺鬈曲的头发从头的一侧的丝带里松了出来,散落在她那又烫又红的面颊上。她感到愤怒,屈辱,伤心得很。她的大眼睛里满是痛苦的眼泪,但是眼眶却还没有湿。她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作出决断和干事时茫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整个难题会怎么了结。

“嘿,这倒是个好收场,”杜洛埃说,“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你真行。我可以打赌,你和赫斯渥有来往,否则你不会这么行动的。我不要这些老房间。你用不着为我而搬出去的。你可以住在这房间里,我不管,但是,我的天,你实在对不起我!”

“我不愿和你同住,”嘉莉说,“我不高兴和你同住。你到这里来,除了老是吹牛以外,就什么都不干。”

“啊,压根儿没有这么回事,”他回答。

嘉莉走到门口去。

“你到哪里去?”他说,抢前一步,拦住了她。

“让我出去,”她说。

“你到哪里去?”他又问了一句。

他首先是富于同情心的,当他看到嘉莉要走出去,而且不知到哪里去,虽然满腹牢骚,但也受到了感动。

嘉莉没有干别的什么,仅仅是在拉门。

可是,这个局面的紧张程度,使她受不了啦。她再努力克制住自己,但是徒劳无功,放声哭了起来。

“好了,嘉德,你理智一点,”杜洛埃温和地说,“你这样冲出去干什么?你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为什么不就住在这里,安静下来呢?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嘉莉从门口啜泣到窗口。她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放理智一点,”他说。“我不想拉住你不放。倘使你要走,就走好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前后想一想呢?天知道,我不会拦阻你的。”

嘉莉一言不发。可是,受到了他哀求的影响,她平静下来了。

“你就留在这里,我会走的,”他最后补充说。

嘉莉听了这句话,心里又悲又喜。她的思想原来就没有多大的逻辑性做依据,这时被打乱了。她想到一桩事给弄得激动起来,想到另一桩事又激怒起来——她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赫斯渥和杜洛埃所受的委屈,又想到他们两个的和善和宠爱,想到外部世界的威胁,她以前曾在那里失败过一次,又想到不可能在这些房间中这么过下去,它们已不再名正言顺地属于她了——这样反复思量对她神经的影响,这一切加在一起把她的心情弄得一团糟——就像一只没有抛锚的、任风暴吹打的小船,除了随风漂流而外什么都干不了。

“喂,”过了一会儿,杜洛埃心里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走到她的身边说,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不要碰我,”嘉莉说,把身子闪开了,但是没有把手帕从眼睛上拿开。

“好了,不要计较这次吵嘴了。算了吧。不管怎么样,你在这里住到了月底,那时候你可以更好地拿定主意该怎么办了,对不?”

嘉莉并不答话。

“还是这么办好,”他说,“你现在不用收拾东西。你没有地方可去啊。”

她仍旧不回答他的话。

“倘使你就这么办,我们现在就不谈这事,我就出去。”

嘉莉把手帕略微移下一些,望着窗外。

“愿意这么办吗?”他问。

还是没有回答。

“愿不愿意?”他又问了一遍。

她只是茫然地望着街上。

“嗨!说呀,”他说,“告诉我。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嘉莉不得不回答,就低声说。

“答应我这么办吧,”他说,“我们不再谈这事了。这办法对你最好。”

嘉莉听着他的话,但是还打不起精神来合情合理地回答他。她觉得这个男人是温文的,对她的关切并没有减少,这使她觉得内疚。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至于杜洛埃呢,他采取了一个嫉妒的情人的态度。他现在的情绪是因受了欺骗而愤怒,因失去嘉莉而悲痛,因遭到失败而伤心这三方面混在一起的。他想尽办法要取得自己的权利,而所谓权利就包括留住嘉莉,使她认识错误在内。

“你看好吗?”他催促着。

“哦,让我想一想,”嘉莉说。

这样就使事情悬而未决,但是也好算是个结局了。看来这场吵嘴的风波就可以过去,只要他们想些办法相互说话就得了。嘉莉觉得羞愧,杜洛埃还是忿忿不平。他假装要收拾东西放到旅行包里去。

这时,嘉莉偷眼望着他,头脑里产生了一些合理的想法。他犯了错误——这是真的,但是她又干了些什么呢?他虽然心目中只有自己,却很厚道,性情温和。这一次吵架,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很粗鲁的话。另一方面,那个赫斯渥——却是个比他更大的骗子。他装得这么爱她,这么痴情,却一直在对她说谎。唉,背信弃义的男人啊!而她却爱上了他。在这一方面是压根儿完蛋了。她不愿意再见赫斯渥。她要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他。以后她应该怎么办呢?这里有房子。杜洛埃在这里恳切地挽留她。很明显的,只要事情安排妥当,在这里还可以多少像以前一般过活的。比之流浪街头,无处安身,总要好得多。

当杜洛埃在抽屉里寻找衬衫硬领,花了不少时间,又费劲地寻找一颗衬衫袖纽时,她在心里思量着这一切。他并不急于要匆匆办完这事。他觉得嘉莉对自己还有一种不会消退的吸引力。他认为事情不能以他走出这个房间为了结。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有办法使她承认他是对的,而她是错了——双方言归于好,把赫斯渥永远摈绝出去。天啊,想到这个男人口是心非的无耻行为,他真生气。

“你是不是想,”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上舞台去试试?”

他在猜测她心里的盘算。

“我还不知道做什么好,”嘉莉说。

“倘使你要上舞台,我也许可以帮助你——我在那一行里有许多朋友。”

她对此不作回答。

“不要身无分文地出去东奔西走。让我帮助你吧,”他说,“在这里你要独自谋生是不太容易的。”

嘉莉只是坐在摇椅里前后摇晃着。

“我不希望你就这样去碰壁。”

他激动地提起一些别的细节,而嘉莉还是在摇晃着。

“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全都告诉了我,”他过了一会说,“让我们把它了结吧。你其实对赫斯渥是没有意思的,对不?”

“你为什么又提起这事情来?”嘉莉说,“应该要怪你。”

“不,不能怪我,”他回答。

“是的,也应该怪你,”嘉莉说,“你本来就不应该对我胡编一通。”

“但是,你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对不?”杜洛埃说下去,急于要她表示直接否认,使他自己可以安下心来。

“我不愿意谈这件事,”嘉莉说,因为和解又转为责问而觉得心痛。

“嘉德,你现在来这一套有什么用呢?”推销员坚持说,停止了手头在做的事,富于表情地举起一只手来。“至少你该让我知道我所处的地位啊。”

“我不愿意,”嘉莉说,觉得除了发怒以外无可躲闪。“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你自己的过失。”

“这么说,你真是有意于他了?”杜洛埃说,完全停下手来,觉得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哼,住嘴!”嘉莉说。

“嘿,我可不愿上当受骗!”杜洛埃嚷道,“倘使你高兴,你可以去和他鬼混,但是你不能叫我跟着你走。你告诉我也好,不告诉我也好,随你高兴,但是我不愿再当傻瓜了。”

他把已摊在外面的最后剩下的一些东西塞进旅行包里,忿忿地关上。然后把他刚才理行李时脱下的上衣一把抓过来,拿起手套就朝外走。

“见你的鬼去,我才不管呢,”他走到门口时说——“我不是乳臭小儿,”他一边说,一边猛力地拉开门,又同样猛力地关上了。

嘉莉听着,望着窗外,对推销员突如其来的怒气觉得比什么都奇怪。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一直是脾气多好,多温顺的啊。她就是不懂得人的感情变化的根源。真情热恋的火焰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它像鬼火一般燃烧着,向着快乐的仙境跳跃前进。它像高炉一般轰鸣着。使它能熊熊燃烧的往往就是嫉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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