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檀河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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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晴了十几天。太阳没有一天不把华氏寒暑表蒸热到九十余度。今天她(太阳)懒了,不见出来。但天气还是一样的酷热,还要蒸郁。傍晚的时候,海风比平日吹得厉害,天空渐黑渐罩下来。

他在房里,把窗门打开。烧了一炷线香,把呜呜的一群蚊蚋赶了出去。但飞蛾和水蜉却不怕香烟,一阵一阵奔进来,绕着电灯,飞来飞去,他闷闷的坐在案前电光下,取了一张才由东京寄来的新闻想要读,又搁下了。

“韦先生!有信,是挂号信。”馆主人的小女儿,跑上楼来,跪在房门口,打开纸屏,把信送进来。

封面的字虽然歪斜潦草,但他还认得是她的笔迹。那时候,他像感受了电气,全身麻木。又像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全身打抖。他想马上拆开来读,好知道她近来的消息,恐怕再迟一刻,那封信要飞了去似的。可怜他双手没有半点气力,去开拆信封,双目也闪眩得厉害,再认不清白封面的字。他只觉得封面上“K市工科大学校采矿科韦……”几个字在他眼前,动摇不定。

她这封信,是由学校转寄给他的。她信里告诉他,她在东京市外一个小村落里过了半年农村生活了。看护她的女医,是一位基督教徒,为人很慈和,很恳切,常常安慰她。每星期带她到村中一个小礼拜堂里去听说教。她又告诉他,她听了说教,读了圣经,才晓得自己是一个犯了罪的女子。她爱他,不算罪;她读到圣徒保罗寄罗马教会书,第七章第三节,她才知罪。她又告诉他,她近来认识了一个人。——能够代人类担负一切罪恶的人。只要我们相信他……——她负担不起的罪恶,她都交托那个人担负了。她又告诉他,她望他——不单望他,并且劝他——也跟那个人走的那条路走,好打算将来在清虚上界的会合。她最后告诉他,她前月轻了身。女医说婴孩在母体中,受悲痛的刺激过度,不能发育,生下来三天,就在礼拜堂后墓地下长眠了。

“礼拜堂!礼拜堂!”他读完了她的信痴坐了一会,只说出这“礼拜堂”三个字。外边风吹得更厉害,窗外松涛,像要奔进他房里来。忽然一阵又悲壮,又慈和的歌声,跟窗外松风,吹进他的耳鼓。他知道这海岸也有一个小礼拜堂,正在松林后面。过了一刻,他又听见“铿!铿!铿!”的钟声。他望着柱上挂的壁历,他才知道今天是礼拜日!

他心烦意乱,很不安似的。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赶下楼来,急急的往松林里奔。松林里一片黑暗,伸手看不见五指。只有一道灯光从礼拜堂射进来,照着他向光的那条路走。他并不回顾,他只向礼拜堂前奔。不知道他的,要说他是发狂!

他站在礼拜堂门口,不敢进去。他实在不好意思进去。因为他还疑心,他的罪,那个人未必肯代他负担。他只呆呆的站在门口听里面的歌声,更加嘹亮,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救……主……离加利利,

到……约……檀河。

不……远……路长百里,

其……志……为何?

他不知不觉地跑进礼拜堂里面去了。他才进去,外边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没听见雨声,他只留心听唱的歌最后那一节:

信……赖……救主慈爱,

卸……却罪恶重荷!

他信了那个人!——能够代我们负担罪恶的那个人!——那人拭干了他的眼泪。那个告诉他,上帝赦免了他从前一切罪过。他从礼拜堂回来那晚上,他的亡父跑来对他说,他(父)赦了他(子)的罪。她也跑去对他说,她恕了他。并且要他也和她一样的恕她。因为上帝尚且赦免我们的罪恶,我们人类那有彼此不能宽恕的道理?只要我们能悔罪,能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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