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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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和犹太商人

渔夫背着篮子,一直去到巴格达城中。人们一见便认识他,争相和他谈话,都问他:“哈利法,你带来什么?”可是他谁也不理睬,低头径往钱市,按照猴子的指示,找到犹太商人的铺子,抬头一看,见商人坐在铺中,婢仆成群,俨然是个呼罗珊的君王。他仔细打量,辨别清楚,迈步走到商人面前。犹太商人抬头一看,便认识他,说道:“欢迎你,哈利法!你要什么?有何要求?如果有人骂你,或跟人口角,那你尽管告诉我,我带你告到省长跟前,求他主张公道,维护你的利益。”

“不,公正的犹太人啊!指你的头颅起誓,并没有人骂我,我也没有和人争吵。但托你的福,今天早晨我上底格里斯河去打鱼,一网打得这尾白鱼。”他说着揭开篮子,把鱼扔在犹太商人面前。商人一见,觉得很好,说道:“指‘旧约’和‘十诫’起誓,昨夜里在梦中我好象在圣母御前,听见她对我说:‘你要知道,艾彼·瑟尔多突,我要使人送一件很好的礼物来给你。’毫无疑问,这尾鱼一定是那件礼物了。”继而他回头对渔夫说:“指你的宗教起誓,我来问你,这尾鱼别人看见没有?”

“不,指安拉和先贤艾彼·白克尔起誓,告诉你吧,公正的犹太人,除你之外,谁也没有看见它。”

犹太商人扭转身子,望着一个仆人,吩咐道:“喂!你过来,把这尾鱼送回家去,交给塞尔黛,叫她好生烹调,等我回家来享受。”

“对的,小伙子,把它拿给厨娘,让她好生煎炒吧。”渔夫凑上一句。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仆人回答着带走了鱼。

犹太商人伸手从袋中掏出一枚金币,递给渔夫,说道:“给你,哈利法,拿去做家用吧。”

渔夫见了他手中的金币,好象一辈子没见过金钱,欣然说道:“赞美安拉!”随即接过金币,回头就走。可是他刚走了几步,突然想起猴子的嘱咐,便转回去,把金币扔在犹太人面前,说道:“还你,你这样奚落人吗?还我的鱼吧。”

犹太商人眼看这种情景,认为他在开玩笑,又给他两枚金币。渔夫不肯接受,说道:“别开玩笑了,快还我鱼来。你以为用这样的价格我甘心卖鱼吗?”

犹太商人再掏出两枚金币,递给渔夫,说道:“拿去,给你五枚金币,别再贪心了吧。”

渔夫欢然收下金币,转身就走,边走边看着手中的金钱,非常满意,自言自语地说道:“赞美安拉!今天哈里发陛下的收入敢情也不可能跟我相提并论吧。”他走着,一直去到街头,又想起猴子的嘱咐,于是匆匆转回犹太人铺中,把钱扔还他。商人问道:“你怎么了,哈利法?你要什么呢?要把金币兑成银币吗?”

“我既不要金币,也不要银币,只要你把鱼还给我。”

“哈利法!”商人生气,大声说,“你带来不值一块钱的一尾鱼,我花了五枚金币收买,你还不愿意?你疯了吗?说吧,你要多少才卖呢?”

“我不用金、银交易,只要你说两句话就卖给你。”

犹太商人听说要他说两句话,气得目瞪口呆,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穆斯林中的强盗!为了一尾鱼,你要我背叛自己的宗教,毁掉传统的信仰吗?”于是他振臂一呼,唤来仆人,吩咐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快给我重重地揍这个坏蛋,打断他的脖子!”

仆人们遵循主子的命令,一齐动手,脚踢拳打,直把他打倒,躺在地上,商人这才叫他们住手,吩咐道:“可以了,让他爬起来吧。”

渔夫一骨碌站了起来,精神抖擞,象什么事都没遇到似的。商人看着这种情景,觉得奇怪,对他说:“刚才你没得到我们的便宜,现在你说吧,鱼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我挨的这一顿,够喂十匹驴子了。可是我的先生啊,你不用为我挨的打而担忧吧。”

“指上帝起誓,”犹太商人笑了一笑说,“鱼钱你到底要多少?拿我自己的宗教担保,我一定付给你。”

“我不要钱,只希望你说两句话就行了。”

“我想你恐怕是要我改奉伊斯兰教吧?”

“指安拉起誓,犹太人啊!你要是改奉伊斯兰教,那你的皈依既无裨益于穆斯林,对犹太人也无半点损害。反之,你要是坚持异教徒的立场,那你的立场既不损于穆斯林,也无利于犹太人。话说回来吧,别的我不希望,我只要你跟我上市中去,当众人的面宣布,说你愿意拿你的猴子和命运跟我自己的猴子和命运互相掉换,这就成了。”

“如果你的要求仅仅是这么一丁点,对我来说,那是轻而易举的。”于是他立刻起身,随渔夫去到市中,站在人群里,大声说道:“商人们,请你们作证吧,我拿自己的猴子和命运跟渔夫哈利法的猴子和命运互相掉换了。”

犹太商人宣布以后,对渔夫说:“我还应该替你做点什么呢?”

“不用了。”渔夫回答。

“那就再见了。”

渔夫带着鱼网和篮子,匆匆离开商人,走出巴格达城,去到底格里斯河岸上,从事打鱼。他撒下网,等了一会,然后收网,觉得很重,费了很大的劲,才收到岸上,一看,网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鱼类。这当儿,一个妇人带着托盘出现在他面前,拿一枚金币向他买鱼。随后又来了一个仆人,向他买了一枚金币的鱼。接着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买鱼,当天卖鱼所得,共有十枚金币。往后,他经常打鱼、卖鱼,每天有十枚金币的收入。他继续经营了十天,总共积蓄得一百金币。

渔夫哈利法居住的巷中,是巨商大贾麇集的地区。有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熟,想道:“唉!哈利法哟!人们都知道你是个打鱼为生的穷光蛋,可现在你手中积存了一百金币,这桩事难免会被人透露给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知道。也许哈里发要来找你,说他需款应用,向你借贷,那你只好对他说:‘众穆民的领袖啊!我是个穷苦人,说我有一百金币,那是人家造谣,我什么也没有呀。’不过哈里发会把你交给省长,叫他脱光你的衣服拷打,逼你成招,承认金币摆在箱中,这样,事情可就糟了。为了早些准备,避免这桩浩劫,正确的办法是:你应当立刻起床,拿鞭子抽你自己,从中经受锻炼,养成一种经得起鞭挞的习惯。快起来,快起来!脱掉你的衣服吧!”

他紧张地幻想着,一骨碌爬了起来,脱掉衣服,拿出他原有的一根鞭子和一个皮枕头,然后举起鞭子,交替着打皮枕头一鞭,又打自己一鞭;边打边呻吟、哭泣,说道:“哎哟!哎哟!指安拉起誓,这是谎言,老爷!是他们给我造谣啊!我是打鱼为生的穷人,什么东西都没有……”

渔夫折磨、锻炼他自己的时候,鞭子打在枕头和他身上,静夜里发出响亮的噼啪声,附近的生意人家听了,觉得奇怪,嚷道:“你们瞧,那个可怜家伙为什么呻吟、哭泣?还有鞭挞的响声,好象贼人去偷他,在折磨他哪。”于是人们同情、怜悯他,纷纷起床,前去救援。他们来到渔夫的陋室前,见门关着,便互相猜测着说:“也许贼人是打屋后爬进去的,我们应当从屋顶上翻进去救他。”于是人们果然从天窗爬了进去,却见他赤裸裸地在折磨自己。

“你怎么了,哈利法?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邻居问他。

“哟!老乡们,告诉你们吧,我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下几个钱,可是惟恐消息传到哈里发何鲁纳·拉施德耳中,他会传我进宫,向我要钱,那我自然要否认事实。在我坚决不承认的时候,怕挨他拷打,加我刑罚,因此,未雨绸缪,宁可事先准备,鞭打自身,折磨自己,从事锻炼,以便习以为常罢了。”

邻居听了,哈哈大笑,埋怨道:“别这样胡做妄为了吧!你吵得我们心慌意乱,整夜不能安眠。你再胡闹,万一惹怒安拉,你的钱财和自身就不保险了。”

渔夫听了邻居劝告,不再鞭打自己,解衣一觉睡到天亮,才蒙眬醒来。他正预备出去打鱼的时候,忽然想起十天以来辛勤经营所得的一百金币,想道:“把它摆在家里,会遭偷窃。要是装在钱袋中,把它结在腰里,也许叫人瞧见,人家会在没人来往的地方窥探我的行踪,趁机干图财害命的勾当,那我就人财两空了。如此说来,为了保全这一百金币,我非作出一个妥善、安全的办法不可。”于是他立刻行动起来,在他长袍的衣领上缝了一个口袋,把一百金币牢固地包裹起来,放在袋中,然后披上衣服,带着网、篮和拐杖,安心地出去打鱼。

到了底格里斯河岸,他撒下网,等了一会,然后收网,却什么也没打到。他换了一个地方,仍然没有打到。于是他继续换地方再打鱼,直至去到距巴格达半天路程的地方,还是始终没打到一尾鱼。他火了,向自己说:“指安拉起誓,不管能否打到鱼,我只打这网了。”他怒气冲冲,使尽平生气力猛力撒网。就在这个时候,领口袋中的那包金币被甩出来,落到河中,叫急流冲走了。他扔掉网,脱了衣服,跳到水中,跟踪追去,浮沉了一百多次,弄得精疲力竭,软弱不堪,却一直没有能捞到那包金币。他挣扎着奋斗到完全绝望时,才爬上岸来,一看,只见网、篮和拐杖还在岸边,但衣服却不翼而飞了。这当儿,他喟然叹道:“唉!‘不获骆驼不足以满人的愿望’这句谚语,全是欺世骗人的胡言!”没奈何,他只好披开网,拿它裹在身上,遮住羞耻,象一匹掉队的骆驼那样,在迷途中左右前后莽撞地寻找出路。当时他蓬头垢面,比一个久禁在圣苏里曼胆瓶中被释放出来的妖魔还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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