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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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吾·马康和澡堂火夫

耶路撒冷城中有些好心肠的人,热心地向生意人捐了三十块钱,雇一匹骆驼,嘱咐赶脚的:“你把这个病人带往大马士革,送他进那儿的医院去治疗。他的病能治好的。”

“是。”赶脚的满口应诺,可他心里想:“这个人都快死了,干吗还要送他去住院呢?”于是他把臧吾·马康藏起来,等到天黑,把他扔在澡堂的灰堆上,然后扬长而去。

第二天早晨,澡堂里的火夫起床生火,发现臧吾·马康仰卧在灰堆上,自言自语地埋怨道:“干吗偏偏要把死人扔到这儿来呢?”他伸脚一踢,发觉躺着的人动弹起来,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坏家伙!吃了大烟,就随便倒下来睡觉。”他挨过去一看,见是个年轻小伙子,人生得挺不错,知道他是害病的异乡人,因而起了慈悲、怜悯念头,喟然叹道:“哟!我亏枉这个孩子了。穆圣一再嘱咐我们要尊重离乡人,尤其要关怀贫病的异乡人呢。全无办法,只望伟大的安拉拯救了。”于是他背着臧吾·马康,回到自己家中,把他交给老婆,吩咐给他铺床。老婆立刻铺了床,让他睡下,拿枕头给他枕着,烧一锅热水替他洗脸洗脚。同时火夫急急忙忙跑出去,买来蔷薇水和糖食,把蔷薇水洒在他的脸上,喂他糖汁,拿干净的衬衫给他穿。经过澡堂火夫夫妇一番调理,病人渐渐清醒过来,精神焕发,病情逐渐有了起色,可以坐起来了。澡堂火夫眼看这种情景,满心欢喜,说道:“赞美安拉,这个小伙子有救了。我主!恳求您默默地帮助我,让我一手医好这个孩子的病吧。”

澡堂火夫花了三天的工夫,辛辛苦苦地照拂臧吾·马康,每天端汤送药,喂他果子汁,和颜悦色地安慰他,鼓励他。他的健康逐渐恢复,脸色日益正常起来。一天,澡堂火夫来到屋里,见他精神抖擞地坐在床上,满面露出愈后的健康神色,因而问道:“孩子!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了?”

“还好,我的病大有起色了。”

澡堂火夫高兴地边感谢、赞美安拉,边去到市中,买回十只母鸡,交给老伴,吩咐道:“每天宰两只鸡煮给他吃,早晚各一只吧。”

老伴听从丈夫吩咐,立刻宰只母鸡,煮给臧吾·马康吃,并拿热水给他洗手,叫他靠在枕头上,替他盖好被子,让他安安静静地睡觉。下午她又宰第二只,煮熟撕给他吃。澡堂火夫回家来,见老伴撕鸡肉喂臧吾·马康,便坐在他面前,问道:“孩子,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了?”

“赞美安拉,病快痊愈了。你的恩情,愿安拉替我多多回赐你。”

澡堂火夫感到高兴,立刻去市中买来紫罗兰、玫瑰汁和其他果品,给他吃喝、滋补。这个火夫在澡堂中干活,每天有五块钱的收入,可他每天却花一块钱买果子汁和糖食,一块钱买鸡给臧吾·马康滋补身体。他不断安慰、调养臧吾·马康,整整过了一个月,眼看他的病体痊愈,他夫妇才怡然自得,感到无限的快慰。他对臧吾·马康说:“孩子,你愿意跟我一块儿上澡堂去吗?”

“是,我愿意跟你去。”臧吾·马康非常快乐。

澡堂火夫带臧吾·马康去到市中,雇匹毛驴给他骑,小心翼翼地搀扶他,直带他来到澡堂,让他坐下,然后亲自跑出去,买来碱和皂角,亲切地说道:“孩子,让我替你擦洗吧。”于是拿皂角和碱替臧吾·马康擦洗起来,从脚开始,直洗擦到上身。澡堂老板打发来伺候臧吾·马康的侍役,看到火夫动手替臧吾·马康擦洗,心里不服,说道:“你越俎代庖,违背老板规定的职责了。”

“指安拉起誓,老板待我们不错,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别见怪。”火夫安慰侍役两句,于是二人合作:火夫替臧吾·马康擦洗,侍役替他剃头。剃、洗毕,火夫带臧吾·马康回到家中,拿自己的衬衫、衣服、缠头和鞋袜给他穿戴起来,让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床上,然后拿玫瑰水给他喝,撕煮熟的两只鸡给他吃,舀鸡汤给他喝。

臧吾·马康吃饱喝足,洗过手,欣然赞颂安拉一番,然后向火夫表示衷心感谢,说道:“你是安拉派来照拂我的恩人,在你的保护下,我是很安全的。”

“先别谈这个。在我看来,你是个享福的人。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是哪里人?你到这儿来干吗?”

“我将对你叙述我的境遇,不过请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碰到我的?”

“是这样的:那天早晨我起床干活,见你躺在灰堆里,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因而产生同情、怜悯心情,所以把你背回家来调理、医治。可我不知到底是谁把你扔在灰堆上的。”

“赞美复活枯骨的安拉!我的好弟兄呀,你算是对好人做了一桩好事情了,将来你会得到好报应的。”臧吾·马康说着低头沉思默想起来,然后问道:“如今我到底是流落到什么地方了呢?”

“在耶路撒冷城里。”

臧吾·马康想到离乡背井和跟诺子赫图·宰曼姐姐失群离散的境遇,不禁悲从中来。他边向火夫叙述自己的遭遇,边伤心哭泣,凄然吟道:

出乎我的忍耐范围,

他们把我高高悬挂在友谊里。

就是为了他们,

我的末日才突然降临。

去了的人们哟!

你们走后,

幸灾乐祸者曾对我表示同情、怜悯,

难道我这孤苦的灵魂,

一直得不到你们陪随?

别吝啬吧,

让我见你们一面,

以便改变我的处境,

消除心中的惦念。

我曾规劝自己的心:

“好生忍耐,逆来顺受!”

它回道:

“去你的吧!忍耐不是我的本性。”

臧吾·马康越哭越伤心。火夫安慰他说:“别哭了!你的疾病已经痊愈,健康也都恢复了,应该感谢安拉才对。”

“打这儿上大马士革去有多远?”

“六天路程。”

“你让我回去吧。”

“我的孩子,你这么年轻,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如果你要上大马士革去,我可不放心,还是让我送你去吧。倘若老伴顺从我,愿意跟我一块儿去,我带她上那儿去安家也可以。”于是他回头对老婆说:“这个孩子要上大马士革去,我可不忍心一下子离开他,怕他途中遇匪。你愿意跟我一块儿上叙利亚的大马士革去吗?或者你待在家里,让我一个人送他去行吗?”

“我愿意跟你们一块儿去。”火夫的老婆慨然答应。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这使我感谢安拉不尽。”火夫兴高采烈地马上准备,卖掉家具什物,买了一头骆驼,雇了一匹毛驴,带着老伴和臧吾·马康动身起程。他们连续跋涉了六天,夜里到达大马士革。火夫照例忙着买些食物。在城中刚住了五天,不幸老婆不服水土,身患疾病,服药无效,几天工夫,便瞑目长逝,死在旅途中。这桩不幸的事件,使臧吾·马康感到无比遗憾。因为死者生前忠心耿耿地招待、服侍他,彼此间已结成情深义重,难分难舍的友情。这桩不幸的事件,同样给火夫带来无限的悲哀、苦恼。臧吾·马康眼看火夫悲哀、哭泣,只好抑制感情劝慰他:“别过于悲伤吧,我们谁都要走这条路的。”

“孩子,愿安拉加倍回赐你!我们的损失,安拉会补偿的,我们的忧愁,安拉会消除的。孩子,你要不要陪我出去走一趟,借此消除胸中的苦闷?”

“我愿意陪你出去走走。”

火夫站了起来,把手递给臧吾·马康,两人手牵着手一块儿到了市中,慢步走到一家马栈附近,见一队骆驼驮着箱笼和丝绸匹头,还有许多鞍辔齐全的马匹和许多仆役,大伙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好象有什么事似的。臧吾·马康一愣,惊叹道:“你看!这么多箱笼、货物,这么多骆驼、人马,到底是什么人的。”他向仆役中的一人打听消息。对方告诉他:“这都是大马士革政府预备连同地方税收一起运往京城献给国王奥睦鲁·努尔曼的贡礼呢。”臧吾·马康听到这个消息,眼眶里一下子充满泪水,慨然吟道:

若是我们诉说彼此隔得太远,

我们应该如何诉苦?

如果需要表达彼此间的思念,

我们应该采用什么方法?

派个代表去解释吧,

不见得他会把双方的情意清楚传达。

或者我们索性缄默忍耐到底吧,

可失去心头上的人儿之后,

我身上的耐性已残存无几。

他们动身起程,

离开我的眼睛,

可他们永久生活在我的心头。

今后如果安拉给予碰头聚首的机会,

我将缕缕不断叙谈别后相思离愁。

臧吾·马康吟罢,忍不住痛哭流涕。火夫劝慰他:“孩子,你病体初愈,还没恢复元气,需要耐心养息,不可多动感情,也不宜悲哀流泪,否则旧病会复发的。”他不断规劝,安慰他。臧吾·马康充耳不闻,老是唉声叹气地悲叹流落失所,远离家乡和丢失骨肉的悲惨境遇,洒着流不完的眼泪,凄然吟道:

请准备足够的盘费,

因为你将离开人世间,

向另一个世界作长期放行。

请你相信:

毫无疑义,

死期迟早会突然降临。

人世间的一切享受,

全是欺世骗人的东西。

你的舒适生活,

不外乎是虚无幻影。

莫非尘世不象为旅客开设的旅店,

仅供过客投宿一夜,

次日清晨,

旅客们总得先后告别归去?

臧吾·马康吟罢,长吁短叹地一再为自己离乡背井的孤苦境遇伤心。同样,火夫也触景生情,边想着死去的老伴伤心饮泣,边竭力安慰、规劝臧吾·马康,整整熬了一夜。次日清晨,他对臧吾·马康说:“你象是很想家吧!”

“是的,我很想家。我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现在我把你托付给安拉,打算跟随进贡的人们动身起程,慢慢走回家乡去。”

“我不能离开你。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去。我既然照顾你,要有始有终地照顾到底。”

“愿安拉替我报答你的好心肠。”臧吾·马康为火夫的情谊感到无限欢欣快慰。

火夫去到市场,买了一匹毛驴,并预备旅途上需要的食物。一切准备齐全,回到旅店,对臧吾·马康说:“在回家的旅途中,你骑这匹毛驴吧。一路之上,如果感觉疲劳,你下来走一程也是好的。”

“你待我比弟兄手足还好。愿安拉回赐你,替我报答你。”

臧吾·马康和火夫耐心等到日落,然后动手收拾行囊,包扎食物,用毛驴驮着,从从容容地随进贡的人马动身离开大马士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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