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时在大马士革学医。在我实习的时候,曾经遇到一桩非常奇怪的事。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在家中,省长家里的一个仆人来找我,对我说:“我们主人有话对你说。”
我跟仆人去到省长家中,走进一间大厅,里面摆着一张镶金银的杜松床,床上躺着一个非常标致漂亮的年轻病人。我靠近他坐下,替他祈福,祝他恢复健康。他以眼色向我表示谢意。我对他说:“我的小主人,伸手给我吧。”
他伸出左手,使我惊奇不已,暗自说:“好奇怪的漂亮青年呀!虽然出身于官宦人家,却不懂礼节,这真是奇怪的事呢!”我替他诊脉,开给药方,并在十天内,经常去替他诊断,终于把他医好了。他父亲送我一套名贵的衣服,表示感谢,并派我为大马士革医院的主持人。
我陪那个青年去澡堂沐浴。仆人送衣服给他,并将脱下的衣服带了回去。换衣服时,我见他的右手掌已经被割掉,看来似乎是最近发生的事,也是他生病的原因。眼看这种情景,我心里吃惊,替他难过。我仔细打量,发现他身上遍体鳞伤,留下许多鞭挞的痕迹,还用药膏敷着。这时,我的惊诧表现在面目之间,被他看见了。他知道我的心事,便对我说:“你别惊诧,大夫,待出浴室后,我把情况告诉你好了。”
沐浴毕,我陪他一起回家;饭后,坐着休息。当时他对我说:“我们去花园里坐谈,好吗?”“很好,”我说。于是他吩咐仆人布置一番,并嘱咐他们预备烤羊肉和水果。我们边吃边谈,我说道:“谈谈你的际遇吧。”他便谈了下面的故事:
你要知道:我是卯隋里人。先祖父有十个儿子。我父亲排行第一,弟兄们成年后,娶了亲,各自成家立业。我父亲膝下只有我一个独生子,他的九个弟弟都不曾生育,因此叔父们格外爱我,在他们的抚养下,我逐渐长大成人。
有一天我们去卯隋里大寺中参加聚礼,那天是星期五,我父亲也在场。礼拜后,人们陆续散了,家父和叔父们坐在寺里闲谈,叙述各地方的奇观。谈到埃及的风光时,叔父们说:“一般旅行家都说,埃及和埃及的尼罗河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地方。”我听了此言,对埃及产生了无限的景仰和向往。
“不到埃及去的人,可以说是不曾见过世面。”我父亲说,“那里的土壤象金子,尼罗河发源于天上,景致异常美丽,建筑都是宫殿,气候温暖,到处泛着馨香,气味超过沉香。尤其傍晚太阳偏西时,尼罗河上映出倒影,景致之美,令人陶醉倾倒。”
他们叙述埃及的风光和尼罗河的景致,我听了这些赞美,对埃及无限的羡慕,心儿竟被它吸引住了。谈论毕,叔父们各自归去,我随父亲回到家中,从此一心向往埃及,茶不思,饭不想,对饮食已不感兴趣,当天夜里,辗转不能入睡。过了不久,叔父们预备往埃及去经商,我在家父面前哭哭啼啼地恳求准我随叔父们往埃及去。结果,他给我预备了货物,让我跟叔父们一块儿出门。当时他对叔父们说:“让他在大马士革经营好了,不必带他往埃及去。”
我们开始踏上旅程。我辞别父母,离开卯隋里,继续在旅途中跋涉。到了候勒比,休息几天,然后启程,一直去到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盛产水果,树林、河流、花卉、雀鸟将城市点缀成一座人间乐园。我们寄宿在旅店中,叔父们从事经营,买的买,卖的卖,我名下的货物也给他们销售了,赚了五倍的盈余,心中感到无限的快慰。
叔父们让我留在大马士革,他们动身往埃及去了。他们走后,我搬进一间美丽考究得非言语可以形容的大厅里居住,每月付两枚金币的租金。当时手中有的是钱,讲究吃喝、游玩,过着享乐生活。
有一天我坐在门前休息,看见几天前认识的两个朋友从那里经过,便约他们进来,办了丰盛的饮食、果品和各种必需的食物,尽东道之谊,在一块儿吃喝、谈笑、游玩;继而又畅饮,一直喝醉了。当时两个青年野性发作,互相争吵起来。他们酒后发疯,越闹越凶。我从中竭力劝解,并留他们住宿,随即熄灯入睡。
次日清晨,我从梦中醒来,唤身旁睡着的那个朋友,不见他回答,便扯着他的臂膀一摇,只见他的头从枕上滚了下来,继而又发现满床斑斑的血迹。我这一惊非同小可,理智不翼而飞,眼前一片黑暗。我找另外的那个朋友,却不见他的踪影,这才恍然知道是他因怀恨而杀人。当时我束手无策,叹道:“毫无办法,只盼伟大的安拉拯救了,这叫我怎么办呢!”
我考虑了一会,随即跳将起来,脱掉衣服,在室中掘个地坑,将死者的尸首挪在里面,用土埋起来,再盖上石板,然后洗手,换了干净衣服,带着剩余的钱,锁上房门,匆匆去见房主,鼓起勇气,缴了一年的租金,说道:“我要往埃及找叔父去。”
我旅行到埃及,和叔叔们见面言欢,心中无限的快慰;见他们的货物已经卖完了。
“你干吗来了?”他们问。
“因为想念你们。”我回答。
当时我没对他们说我身边还有钱,于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参观埃及的名胜古迹,欣赏尼罗河的美丽景致,花着身边的钱财,尽情地吃喝、游玩,一直过了一个年头,到临近叔父们快要离开埃及的时候,才悄然躲起来,不见他们的面。他们到处寻找,却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因此他们说:“他也许回大马士革去了,”于是动身离开埃及。
叔父们走后,我才露面,从此流落在埃及,过了三个寒暑,每年照例寄租金给大马士革的房主。可是三年后,我手头的钱已经挥霍殆尽,剩余的钱总共只够缴一年的租金了。埃及虽好,终非久居之地,最后不得不动身启程。
我离开埃及,回到大马士革,房东见我,非常喜欢,我租的那间大厅原封锁着。我开门进去,收检存在里面的衣服什物,发现床下有个镀宝石的金戒指。我捡起来,拭去上面的血迹,然后收藏起来,在寓所休息了两天。
第三天我去澡堂沐浴,并更换衣服。之后,我手中的钱逐渐花光,生活感到困难,这时候魔鬼便趁虚而入,为了要执行命运的决议才不断地扰乱我;因此我带着戒指,去到市中,交给经纪人,托他代为拍卖。
经纪人让我坐在他身旁,等开市时,便拿戒指去找买主;他用行话宣布,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后来有人出一千金币,可是经纪人却来对我说:“这个戒指,先前我们认为是金的,其实是铜质的西欧镀金货。现在有人出一千元。”“不错,”我说。“这原是铸来给妇女开玩笑的,后来叫我妻继承下来。现在要卖它,你拿去卖一千元好了。”
经纪人听了我的话,认为这种事情形迹可疑,马上去见商界的头目,将戒指交给他。头目拿戒指去见省长,说道:“这个戒指是我的,被人偷去。现在找到偷窃的人,他是打扮成商人模样的。”
不知不觉之间,人们已经把我包围,带我去见省长。他问我戒指的来历,我把对经纪人说的话向他重复了一遍。他笑一笑,说道,“此话不真。”随即吩咐手下的人脱掉我的衣服,重刑拷打,打得我忍受不住,便招认说:“是我偷的。”当时我暗想:“最好承认是自己偷的,不说戒指的主人在我房里被杀的事,免得他们拿我偿命。”
他们写下我的口供,定了案,照偷窃罪处罚,割了我的右手掌,将伤口在沸油中煎过。我痛得晕倒,他们拿酒灌我,才慢慢苏醒过来,带着被割的手掌回到寓所。
“既然发生这样的事件,”房东对我说。“请你搬家,到别地方去住吧,因为你是偷窃的嫌疑犯呀。”
“太太,”我说,“请你担待两三天,容我找别的住处吧。”
“好的,你去找吧。”
房东回答着走了。我躲在房里伤心哭泣,自言自语地叹道:“一只手掌被割了,怎么好意思回家去见人呢?我的清白,家里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今后看安拉如何安排了。”我越想越伤心,那时候每见房东之面,便惭愧得无地自容,在凄惨、尴尬的情况下,混混沌沌地过了两天。
第三天,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房东突然带着官家的人和那个诬我偷窃戒指的商界头目一起闯进寓所。“什么事?”我惊奇地问。他们不容分说,马上动手捆起我的臂膀,把铁链套在我的脖子上,说道:“原先在你手中的那个戒指,是省长的所有物,他是大马士革的执政官。据他说那戒指是三年前和他儿子一块儿遗失的。”
听了他们的叙述,吓得我的心都跳出口来,暗自说:“这回,生命是完蛋了!指安拉起誓,我非把情况向戒指的主人说清楚不可。说明白之后,任他处置好了,要么拿我去偿命,要么饶恕了我。”
我被带到省长面前。他转眼打量我一回,对逮我的人们说:“这个人很可怜,他无罪,你们为什么割他的手?你们割他的手是亏枉、作恶的行为呀。”
“指安拉起誓,我的主人!”听了省长的话,我胆壮心喜地说,“我不是贼,他们却诬赖我偷窃,在市中用鞭子抽我,屈打成招,在威逼下,我欺骗自己,不得不承认是我偷窃,因此受到他们的裁判和处罚。其实偷窃案与我是毫不相干的。”
“与你无干。”省长说着,随即吩咐逮捕商界的头目,并对他说:“人家的手,你负责赔偿损失;否则,我绞死你,并没收你的全部财产。”
省长吩咐毕,喝了一声,人们拥过去,撵走了商人,同时吩咐解掉我的臂膊和脖子上的铁链,亲切地看我一眼,说道:“孩子,对我说实话吧,这戒指是怎样落到你手里的?”
“我的主人哟!”我说,“我一定对你说实话。”于是我对他叙述我的遭遇以及事件的经过。他听了我的叙述,摇着头,用右手拍着左手,继而拿手巾捂着脸伤心哭泣,说道:“我的孩子,你要知道:那个青年是我的儿子。你看,我的遭遇多惨痛啊!我的孩子,现在我有事跟你商量,希望你别违反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我想把我的女儿配给你为妻室,不向你索取聘金,而且我要供养你们,将你当亲生的儿子看待。”
“很好,”我说,“对我这样的人说来,这是太幸运了。”
省长立刻邀请法官和证人,替我们定婚,写下婚书,并勒令商界的头目赔给我一笔损失费。我在省长面前,一变而为有地位有面子的人物。就在今年,我接到家父逝世的噩耗,并继承了他的遗产,过着幸福愉快的生活。以上便是我被割掉手掌的经过。
听了青年的叙谈——犹太医生说——我觉得非常奇怪。我在他家里住了三天,然后告辞,他给我许多金钱。
我在旅途中跋涉,最后来到贵国,过得很舒服。可是美中不足,昨天夜里却碰到驼背的不幸事件。
犹太医生谈罢,皇帝说:“你的故事不见得比驼背的故事稀奇,非绞死你们不可;不过那个祸首的裁缝还未谈。裁缝!”他接着喊道,“要是你能讲一个比驼背的故事更奇怪的故事给我听,我便饶恕你们。”
于是裁缝讲了下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