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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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五日

这两天以来,害了酒病,什么事都不能作,全身的骨节酸痛!动弹不得,心里呢,也是怅怅如同失了什么,唉!这是刹那沉醉后的报酬呵!

下午剑尘有电话来,我告诉他我病了,他似乎已经知我是因为拼酒而病的,当他用那种又似怨愤,又似怜惜的音调说道,“纫菁何必那样糟蹋自己?”……我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我怔在电话边,如同失去了知觉,好久好久,才被电话那面“突突”的声音震醒了,我只说了一句“没有什么事了挂上吧!”……我也不等他的答复便挂上耳机,跑到屋里,不禁痛苦的哭起来。“唉!天,我何必那样糟蹋自己?!”……我也曾想过真是何必呢?无奈我无法忍耐这缓刑的长时间的难过,还不如我自己用力刺伤自己的心,也许痛苦可以减少一些。可是天下的事太复杂了,我所感受的也太复杂了,我现在好像困于非常杂乱的网罗里,我真不知道怎样可以逃出这可怕的环境。唉!只好让它去吧!不必求解脱也总有一天自然解脱的。

今天下午依然扮饰得如娇艳的玫瑰似的,去赴友人的盛筵。……反正不到那一天——手足僵硬得没有办法了,脸成了枯腊脂粉也涂不上了,我总得打起精神来扮演的。六月八日

美酒高歌,我又厌倦了,不但厌倦,我简直对于这一种生活发出诅咒的呼喊了,可怜我寂寞的心,更寂寞了!我的心弦,永远弹着孤独的单音,我静静的听,甚至整夜不睡静静的听,——我希望万一能发现谐和我这单音的歌调。然而那有——这只是永永远远的幻想啊!我将永远弹着单音,直到我死去吗?然而我总不甘心,我还要奋勇的敲开人们的心门,我不信我永远是站在人们心门之外的。

我近来的行为,也许是更无羁了。我自己可是并不觉得,不过据剑尘说,我近来的态度大大的变了;他为了我这种不可捉摸的态度很伤心,他怀疑我对他有什么不满意,他畏惧将要从我心里失去从前的地位,他那种因疑虑而憔悴的精神,真使我难过!他有时很气愤我对他的不忠实,我也不愿意申辩,因为我怕申辩之后,更显然他的不了解我。——我不是更要感到寂寞了吗?而且我故意疏远他的一片隐衷,他哪里知道,他近来见了我总是露着怨愤的颜色,唉!可怜我也只有咬着牙忍受吧!

近来我的心是分外空虚,而我的思想却如乱麻般在心底交萦着,我的灵魂,它是多么狼狈啊!因此我现在的生活更不安定了。我好像一个渴极饿极的夜莺!我捉住玫瑰的枯瓣!用力的吮吸,我看见萤虫的绿光,我以为是深夜的露珠,我拼命的抓住,……及至明白我的错误时,又将怎样失望呢!我,渴得几乎发了狂,心头的火焰看它高起来,一尺一尺的向上高去,最初看见我血淋淋的心被它烧干,渐渐成了灰,以后我的全身慢慢的都变成冰冷的灰了。唉!天啊!这是多么残忍的荼毒呢!

昨夜我几乎通夜没有安眠,我对着满天星斗卜我的未来的命运。我对着黑影问我未来的休咎。然而无效!它们永远是沉默着。冷淡的看着我!我愤恨极了!从床上跳了起来,把绿色的窗幔撕碎了;一片一片的飘在地上,然而一切仍然是那样冷淡——没有同情,这时我才明白我真正是世界上的孤独者,我禁不住发抖,我悄悄的倒在地下,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时候,我是失了知觉。及至我醒来时,世界已经变了,夜早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明晃晃的阳光,射在我的身上,啊,好惭愧我依然还扎挣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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