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关神下乩坛批某士人终身云:“官至都堂,寿止六十。”后士人登第,官果至中丞。国朝定鼎后,其人乞降,官不加迁,而寿已八十矣。偶至坛所,适关帝复降。其人自以为必有阴德,故能延寿,跽而请曰:“弟子官爵验矣,今寿乃过之,岂修寿在人,虽神明亦有所不知耶?”关帝大书曰:“某平生以忠孝待人,甲申之变,汝自不死,与我何与?”屈指计之,崇祯殉难时,正此公年六十时也。
徐坛长侍讲未遇时,赴都会试,如厕,见大肉块,遍身有眼,知为太岁。侍讲记某书云“鞭太岁者脱祸”,因取大棍与家丁次第笞击。每击一处,则遍身之眼愈加闪烁。是年成进士。蒋文肃公家中开井,得肉一块,方如桌面,刀刺不入,火灼不焦,蜿蜒而动,徐化为水。是年,文肃公卒。任香谷宗伯未遇时,走田埂上,遇一人口含一刀,两手持两刀,披发赤面,伛身而过。宗伯行未半里,见赤面人入丧者之家,知是煞神。宗伯后登第。苏州唐姓者,立孝子坊,忽于衣帽中得白纸帖书一“煞”字,如胡桃大。是年,其家死者七人。
俗传:张天师不过归安县。云前朝归安知县某,到任半年,与妻同宿,夜半闻撞门声,知县起视之。少顷,登牀谓妻曰:“风扫门耳,无他异也。”其妻认为己夫,仍与同卧,而时觉其体有腥气,疑而未言。然自此归安大治,狱讼之事,判若神明。
数年后,张天师过归安,知县不敢迎谒。天师曰:“此县有妖气。”令人召知县妻,问曰:“尔记某年月日夜有撞门之事乎?”曰:“有之。”曰:“现在之夫,非尔夫也,乃黑鱼精也。尔之前夫已于撞门时为所食矣。”妻大骇,即求天师报仇。
天师登坛作法,得大黑鱼,长数丈,俯伏坛下。天师曰:“尔罪当斩,姑念作令时颇有善政,特免汝死。”乃取大瓮囚鱼,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筑公案镇之。鱼乞哀,天师曰:“待我再过此则释汝。”天师自此不复过归安云。
苏州名妓张忆娘,色艺冠时,与蒋姓者素交好。蒋故巨室,花朝月夕,与忆娘游观音、灵岩等山,辄并辔而行。忆娘素明慧,欲托身于蒋,而蒋姬媵绝多,不甚属意,因与徽州陈通判者有终身之托。陈娶过门,蒋不得再通,大恚,百计离间之,诬控以奸拐。忆娘不得已,度为比丘,衣食犹资于陈。蒋更使人要而绝之,忆娘贫窘,自缢而亡。
居亡何,蒋早起进粥,忽头晕气绝,至一官衙,二弓丁掖之前,旁有人呼曰:“蒋某,汝事须六年后始讯,何遽至此?”呼者之面貌,乃蒋平日门下奔走士也,曾遣以间忆娘者,死三年矣。蒋惊醒,自此精气恍惚,饮食少进。
有玄妙观道士张某,精法律,为筑坛持咒作禳解法。三日后,道士曰:“冤魄已到,我不审其姓氏,试取大镜泼以明水,当有一女子现形。”召家人视之,宛然忆娘也。道士曰:“吾所能力制者,妖孽狐狸之类。今男女冤谴,非吾所能驱除。”竟拂衣去。蒋为忆娘作七昼夜道场,意欲超度之,卒不能遣。延苏州名医叶天士,赠以千金。药未至口,便见纤纤白手按覆之,或无故自泼于地。蒋病益增,六年而殁。
蒋氏从孙漪园,犹藏忆娘小照:戴乌纱髻,着天青罗裙,眉目秀媚,以左手簪花而笑,为当时杨子鹤笔也。
苏松道韩青岩,通天文,尝为予言:“宰宝山时,六月捕蝗,至野田中。四鼓起,坐胡牀,督率书役,见客星飞入南斗,私记占验书:‘见此灾者,一月之内当暴亡。法宜剪发寸许,东西禹步三匝,便可移祸他人。’尔时我即麾去书役,依法行之。居亡何,署中司书记者李某无故以小刀剖腹而死,我竟无恙。李乃我荐卷门生,年少能文,不料为我替灾,心为怅然。”余戏谓韩曰:“公言占验之术固神矣,然如我辈全不知天文,往往夜坐见飞星来往甚多。倘有入南斗者,竟不知厌胜法,为之奈何?”曰:“君辈不知天文者,虽见飞星入南斗,亦无害。”余曰:“然则公又何苦知天文,多此一事,而自祸祸人耶?”韩大笑,不能答。
康熙间,苏州汪山樵先生讳俊选陕西兴平县,宿马嵬驿中。梦一女子,容貌绝世,明珰翠羽,投牒而言曰:“妾有墓地为人所侵,幸明府哀而察之。”汪惊醒,询土人,曰:“此间惟有杨娘娘墓道,唐时改葬后,墓址原有数十亩宽,自宋、明以来,为樵牧所侵,渐无余地。”汪为清理,果有旧碑记存墓侧土中,题“大唐贵妃杨氏墓”。乃为别置界石,兼买树百株植其上,春秋设二祭焉。
明季曹能始先生,登进士后,过仙霞岭,山光水色,恍如前世所游。暮宿旅店,闻邻家有妇哭甚哀,问之,曰:“为其亡夫作三十周年耳。”询其死年月日,即先生之生年月日也。遂入其家,历举某屋某迳,毫发不爽。其家环惊,共来审视。曹亦凄然涕下,曰:“某书屋内有南向竹树数十株,我尚有文稿未终篇者,未知犹存否?”其家曰:“自主人捐馆后,恐夫人见书室而神伤,故至今犹关锁也。”曹命开之,则尘凝数寸,遗稿乱书,宛然具在,惟前妻已白发盈头,不可复认矣。曹以家财分半与之,俾终余年。
余按《文苑英华》白敏中书滑州太守崔彦武事:崔记前生为杜明福妻,骑马直抵杜家,而明福老矣。乃说旧事,取所藏金钗于垣中,施宅为寺,号明福寺。与此相类。
涤斋先生为诸生时,在京师贾家胡同。有店号“江南客寓”,厅屋三间,中一间甚洁,住者绝少;先生居之,了无他异。一日外出,托所亲某管其衣物。夜睡至三鼓,忽室中尽明,时并无灯烛,所亲骇,揭帐视之,见一长人黑色,手提其头,血淋漓,对面直立不动,呼曰:“尔何得居此?”所亲狂奔,出告店主。主人曰:“此屋素不安静,尔乃必欲居之,奈何?”
次日,先生归,告之故。先生曰:“此必有鬼欲申冤耳,我在此,何不现形耶?”大书一状,向空焚之,以为尔果有冤,当于今晚赴诉。是夕,先生复睡,未一更,所见果如所说,但持一血头,跪而不立。先生问:“何人?何冤?”持头者以手指口,竟无一语。次日,亦不复见。
先生又常于园中月下见黑物一团,大如浴盆,追奔树下,以脚蹋之,随脚而灭。次日,视其靴袜,黑如烟煤,并足皆黑。
本朝佟国相巡抚甘肃,按站行至伏羌县,梦神呼云:“速走!速走!”佟不以为意。次晚,梦如初,且云:“欲报我恩,但记‘荆波宛在’可耳。”佟惊起。亟走三日,而伏羌县沉为湖,卒不解救者为何神。后出巡至建昌野渡,有关公庙上书“荆波宛在”四字,佟入拜谒,大为修葺,今焕然犹存。
冯侍御静山,居京师永光寺西街。改造书屋,掘地得黑漆棺,为改迁之。夜梦人投牒诉冤,冯时巡西城,梦中取牒阅之。告势宦掘棺事,即己之姓名也,惊醒得疾。疾革时,夫人闻房中笑语声,以为病有起色,往视之,见黑衣人素不相识者坐牀上,一闪而灭。侍御谓夫人曰:“此人吾邻也,曾作运粮守备。运饷至京师卒,棺厝于永光寺前街僧寺中,迫近吾家而吾不知。今闻我亦有行期,故来相约耳,可烧纸钱助其冥资。”夫人遣人至前街踪迹,棺识宛然,知先生之终不起也。
昆山徐大司寇之子字冠卿,幼时号“药师父”,以其曾鸩死一业师也。业师周姓,号云核,受司寇聘前一日梦巨蟒以口吐红丸逼令咽之,肠痛而醒。就聘于徐,督冠卿严。冠卿素佻达,笞责尤甚。冠卿与仆谋,置鸩于饭,食之而卒。
后冠卿为翰林,不得志,诗文多怨诽,为人所构,就鞫刑部。见左司杨景震,大惊曰:“吾死矣!吾初见时,俨然周先生也。”次日复讯,各官俱以司寇之子,稍加怜恤;杨独怒鞫,批其颊数十下,齿左右坠,定以斩决。狱上即刑,杨为监斩官,其家访之,杨景震之生年月日,即周先生之死年月日也。或告之杨,杨大笑曰:“岂有是哉!使吾早知此语,转当屈法以救之矣。”此与《太平广记》载王武俊事同。
通州庄孝廉成,戊午举人,少年貌美。其佃户有女悦之,竟以成疾。临卒谓其父曰:“吾为庄秀才死也,吾思嫁庄秀才,自念门户寒贱,事必不成,故郁郁成病。今虽死,此意当为致之秀才,则瞑目矣。”其父急告庄,庄往视,而气已绝。庄赴秋闱,遇女子于淮新桥,宛然如生。入闱,一切炊饭烹茶之事,见女子身为执役,是年登第。每有远行,则女子必至。庄怖之,为置神主祭于家,书“亡妾某氏”,见女子来拜谢,自此绝矣。
通州李臬司,讳玉鋐,丙戌进士。少时好炼笔录,忽一日,笔于空中书曰:“敬我,我助汝功名。”李再拜,祀以牲牢。嗣后文社之事,题下,则听笔之所为。尤能作擘窠大字,求者辄与。李敬奉甚至,家事外事,咨之而行,靡不如意。社中能文者每读李作,叹其笔意大类钱吉士。钱吉士者,前朝翰林钱熹也。李私问笔神,笑曰:“是也。”自后里中人来扶乩者,多以“钱先生”呼之。笔神遇题跋落款,不书姓名,但书“蔼蔼幽人”四字。李举孝廉,成进士,笔神之力居多。后官臬司,神助之决狱,郡中以为神。李公乞归,神与俱。李他出,其子弟事神不敬,神怒,投书作别而去。
余与李公子方膺同官交好,绝不向余道只字。方膺卒后,臬司同年熊涤斋太史为余言之,并云方膺深讳其事,盖忤神者,即方膺也。
武林钱塘门内有更楼,雇更夫击柝,表里巡逻。大众敛赀为之,由来旧矣。康熙五十六年夏,更夫任三者巡巷外,路过小庙,每至二更,闻柝声,则有一人从庙中出,踉跄捷走;漏五下,则先柝声入庙,如是者屡矣。任三疑庙中僧有邪约,将伺之为诈酒肉计。
次夕,月明如昼,见其人面枯黑如腊,目眶深陷,两肩挂银锭而行,窸窣有声,出入如前。任三知为僵尸,因山门之内停有旧榇,积尘寸许。询诸僧人,云:“其师祖时不知谁何氏所寄厝者也。”与侪辈语及之,其中黠者曰:“吾闻鬼畏赤豆、铁屑及米子,备此三物升许,伺其破棺出,潜取以绕棺之四周,则彼不能入矣。”任如其言,购买三物。
待夜二更,尸复出。伺其去远,携灯入视,见棺后方板一块,俗语所谓“和头”者,已掀在地,中空空无所有,乃取三物绕棺而密洒之。事毕,迳归卧更楼上。至五更,有厉声呼“任三爷”者。任问为谁,曰:“我山门内之长眠者,无子孙,久不得血食,故出外营求以救腹馁。今为尔所魇,不能入棺,吾其死矣。可急起将赤豆、铁屑拂去之。”任惧不敢答。又呼曰:“我与尔何仇,何苦为此虐耶?”任念与彼解围之后,彼杀我而后入,何以御之?终不答。鸡初鸣,鬼哀恳,继以詈骂,久之寂然。
明日,过楼下者见有尸僵卧,乃告众鸣官,以尸还诸棺而火焚之,一方得宁。
绍兴王生某,食饩有年,村中富家延之为师。因屋宇湫隘,适相距里许有新室求售者,遂买使居,且曰:“家中摒挡未尽,学徒暨馆童辈明晨进馆,先生一夜独眠,能无惧乎?”王自负胆壮,且新室也,何畏之有,乃命童携茗具引至书斋。
王周视室内毕,复至门前徙倚。时已夜矣,月色大明,见山下爝火荧荧。趋往视之,光出一白木棺中。王念:“此鬼磷耶?色宜碧。而焰带微赤,得无为金银气乎?忆《智囊》所载:‘有胡人数辈凶服舆榇而藁葬城外者,捕人迹之,榇中皆黄白也。’此棺毋乃类是?幸无人,可攫而取也。”遂取石块击去其钉,从棺后推卸其盖,则赫然一尸,面青紫而腹膨亨,麻冠草履。越俗:“凡父母在堂而子先亡者,例以此殓。”王愕然退缩,每一缩则尸一跃,再缩而尸蹶然起。王尽力狂奔,尸自后追之。王入户登楼,闭门下键。喘息甫定,疑尸已去,开窗视之。窗启而尸昂首大喜,从外跃入。连叩门,不得入。忽大声悲呼,三呼而诸门洞开,若有启之者,遂登楼。王无奈何,持木棍待之。尸甫上,即击以棍,中其肩,所挂银锭散落于地,尸俯而拾取。王趁其伛偻时,尽力推之,尸滚楼下。旋闻鸡啼,从此寂无声响矣。
明日视之,尸跌伤腿骨,横卧于地,遂召众人扛而焚之。王叹曰:“我以贪故,招尸上楼;尸以贪故,被火烧毁。鬼尚不可贪,而况于人乎!”
宋荔裳为山东臬使,族子某,素不肖,与总兵于七饮博为奸。于七者,前明末年山东土寇降本朝者也,虽为总戎,怙恶不悛。人以族子事告公,公怒曰:“如此必为家门之祸!俟其归,当缚至祠堂杖杀之。”某闻之,逃至德州。夜宿土地庙中,梦土地神谓曰:“汝毋怖,大富贵至矣!现在于七谋反,汝可速往京师,赴提督处出首。”且曰:“某地中埋有百金,可取为路费。”族子掘地,果得金,大喜,以怨其叔故,遂赴提督处,并诬其叔与于七通谋,以故荔裳被逮入狱。未十日,于七果反,族子以首报之功受赏,荔裳牵累入狱,旋亦昭雪。
某方伯夫人陆氏,尚书裘文达公之干女也。文达公薨后,夫人病,梦有大轿在屋瓦上行来,前立青衣者呼曰:“裘大人命来相请。”夫人登轿,冉冉在云中行。
至一大庙,正殿巍峨,旁有小屋甚洁,文达公科头,衣茧袍,二童侍,几上卷案甚多,谓夫人曰:“知汝病之所由来耶!此前生孽也。”夫人跽而请曰:“干爷有力能为女儿解免否?”文达公曰:“此处西厢房有一妇人,现卧牀上,汝往扶之。能扶起,则病可治,否则,我亦不能救汝。”命小童引夫人往西厢房,果有描金牀施大红绫帐,被褥甚华,中卧赤身女尸,两目瞪视,无一言。夫人扶之,手力尽矣,卒不起。
归告文达公,公曰:“汝孽难消,可还家托张天师打醮以解禳之。但天师近日心粗,禄亦将尽,某月日替苏州顾懋德家作斋文,错字甚多,上帝颇怒,奈何!”夫人惊醒,适天师在京,遂以此言告之。天师检顾家斋表,稿中果有误字,法官所写也,心为惊悸。
未几,夫人亡,天师亦亡。天师名存义。顾懋德者,辛未进士,官礼部郎中。
溧阳村民庄光裕,梦一怪,头上生角,敲门而进,谓曰:“我牛头大王也,上帝命血食此方。汝塑像祀我,必有福应。”庄醒,告知村民。村方病疫,皆曰:“宁可信其有。”纠钱数十千,起三间草屋,塑牛头而人身者坐焉。嗣后疫病尽痊,求子者颇效,香火大盛。如是数年。
村民周蛮子儿出痘,到庙,先具牲牢祀神,再掷卦,大吉。周喜,许演戏为谢。未数日,儿竟死。周怒曰:“我靠儿子耕田养我,儿死不如我死。”率其妻持锄钯撞牛头,碎其身,毁其庙。合村大惊,以为必有奇祸。自此寂然,牛头神亦不知何往。
江宁二尹汪公易堂,访友古北口,路憩水定庵。庵中牡丹盛开,花大如斗。汪近前赏玩。庵僧戒:“勿折花,花有妖,能为祸。”汪素刚,笑曰:“我本不折花,既云有妖,当折而试之。”以手摘之,花左右旋转,坚如牛筋,竟不能断。取所佩刀截之,花未断而拇指伤,血涔涔下。汪惭且怒,以袍袖裹血,忍痛不言,乃左手捽花头,而右手以刀截其根,竟断一枝。归畜瓶中,夸于人曰:“我今日获花妖矣。”将购药医手创,细视之,并无刀痕,袍袖上亦无血迹。
粤东肇庆府,即古端州,包孝肃旧治也。大堂暖阁后有黑井,覆以铁板,为出入所必经,相传包公纳妖于井。俗有“包收卢放马成湖”之谣,谓太守遇卢姓则妖出,遇马姓则井溢也。然千百年来,亦从无此二姓为守者。署东有高楼,号曰“乌台”,俗谓包公听断妖鬼皆坐此台。四面砖石封固,启则为祟。凡太守履任,必祀以少牢,无敢启视者。
前任安守有管厨人某,酒醉登楼巅,揭瓦窥之,见台中有三土堆,品字排列,如小坟状,中间小树一株,枝青叶绿,此外一无他物。方瞪视间,有黑气冲起,厨人自楼巅滚跌于地,颤汗交作,仅能言所见。至夕,狂叫而死。越日,安公暴染疯狂,鞭扑其妻,竟至身死;又手刃其爱妾,以此落职获谴。
越两任后,家弟香亭出守是郡,家信来为言若此。余闻而大怒,寄信云:“此说荒唐可也,若真有其事,则楼神不法甚矣,断非包公旧迹!弟何不拆而焚之?”
顺治乙酉,王师破建昌,明益王遁去。长史刘某,吴下人也,逃山中,不知所往。其子蓼萧,从吴门赴考归,有志寻亲。时藩府荒圮,莫可踪迹,乃祷于盱江张令公祠,梦神书“石漈”二字与之,醒而彷徨不知何地。遇一尼告曰:“石漈在闽、广之交,阻兵难行。幸有曲迳,七日可达。”
如其言,历尽危险,竟至其地。父母依村农姚氏居焉,母子相持而泣。父已死矣,乃持丧奉母而归。所居村名“见娘堡”,名已奇矣。尤奇者,长史避难时,携家谱一册自随,戊子岁,其母闻窸窣声出自箧中,以为鼠也,启视无有,闭则复然。一日,见绯衣人数辈冉冉从箧中走出,益大惊,逾时而孝子至。
事载姜西滇文集中,韩尚书菼为之表墓。
乾隆三十九年,京师有无赖子韩六殴伤其父,刑部审明,下狱拟斩。侍郎某以所殴非致命处,意欲减等发落。大司寇秦公奏:“名分所关,理宜正法。”奉旨依议,遣刑部司狱司李怀中监斩。后三日,鬼附李身,口称:“诸大人业已宽我,而汝来斩我。我死不甘,故来索命。”闻者骇然,以为此鬼糊涂,然而李竟不起。
张八郎有所欢婢,婚后弃之。婢幽怨成疾,临死曰:“我不饶八郎!”语毕气绝。忽又张目曰:“八郎运甚旺,不能报仇,我捉八奶奶也是一样。”未二年,八郎夫人竟以产亡。
岳州张某,号“鬼三爷”,以其行三,为鬼所生故也。父某府学廪生,妻陈氏有色,忽凭妖,自称郧阳小神,白昼现形,与之交接。张虽同牀,无故自离,若有梏其手足者。其家遍请符箓,毫无效验。三月后,陈氏受胎生子,空中群鬼啾啾争来作贺,掷下纸钱无数。张忿甚,将到龙虎山求救于天师。
忽一日,小神踉跄来,汗如雨下,语其妻曰:“吾几闯祸!昨夜入汝邻毛家偷其金盆,被他家所挂钟馗拔剑相逐,我惧,为所伤,不得已急走,将金盆掷在巷西池塘中,脱逃来此。汝速具酒,替我压惊。”次日,妻告张,张往毛府刺探,果失金盆,合家喧吵,将控官捉贼。张止之曰:“我有法替汝取来,作何谢我?”毛氏大喜,曰:“果得金盆,凭君取索。”张诡作念咒状,良久,唤毛氏家人迳往塘所,命善泅者入水取之,果得金盆。
毛延张上座,问:“以何物作谢?”张笑曰:“我读书人,不受财帛,只须君家收藏书画与我一二件足矣。”其家尽出所藏,张选取文征明芙蓉一幅。其家觉谢礼太薄,心抱不安。张乃指壁上所挂钟馗像曰:“赐此画,凑成两件何如?”毛氏唯唯。张取归,悬空中,小神从此永不再来,但闻园中树上鬼哀哭三日。人称“鬼相思”云。
康熙癸卯举人江闿,选某县令,丁忧归。将起复时,梦有甲士来,自称周仓,服饰如今庙中所塑而少年无须,手持名帖,上写“治年家弟关某顿首拜”。惊醒大笑,以为关帝行此世法。未几,选山西解梁知县。往谒武庙,旁塑周仓,果少年无须者也,面貌恍如梦中。乃捐俸重修神庙,后竟卒于任所。江公即于九太守之叔,太守为余言。
皖江程叔才,名思恭,学问博雅,注陈检讨四六得名。以平时好古,不喜时文,其师唐赤子太史责之曰:“科名进身,非此不可。今岁入场之年,汝宜留意。”因强之诵读金、陈诸大家文,程唯唯,终非所好,《四书体注》等书,临场并不翻阅。
康熙戊戌科,江南首题《举贤才焉知贤才而举之》,次题《大哉圣人之道》。程三场毕,自言首篇颇得意,唐太史读之喜曰:“颇可望魁。”程急取案头《中庸》一看,愕然丧气唶曰:“不中用了。我只道‘大哉圣人之道’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之下,故领题、出题俱承接此二句,今方知是开首第一句,则通身犯下矣,其不中尚复何言。”唐亦为之悼叹。
已而榜发,竟中第五名。唐不解所以得售之故,往见主试,将探问之。主试某,故唐公同年,一见笑曰:“今年科场中有笑语,兄知否?”唐问故,曰:“皇上有密旨,谓诸生关节都放在破承、领题、出题三处,今岁将此三处尽行弥封,故有程某文字领题、出题全行犯下,竟中五魁,将来磨勘,定受参罚,奈何?”唐笑而不言。后叔才先生果被吏部磨勘,罚停一科。
顺治间,徽州汪日衡先生元旦梦行天榜:会元汪士鋐。先生乃改名应之,竟终身不第。直至康熙某科,汪退谷先生中会元,榜名士鋐。相隔四十余年,日衡先生死久矣,孙某记乃祖之言,相与叹造化弄人,亦觉无谓。
康熙间,石埭令汪以炘素与其友林某交好。后林死,为石埭土地神,每夜间,阴阳虽隔,而两人来往如平生欢。土地私谓汪曰:“君家有难,我不敢不告,第告君后,恐我难逃天谴。”汪再三问,曰:“尊堂太夫人分当雷击。”汪大惊,号泣求救。土地曰:“此是前生恶劫,我官卑职小,如何能救?”汪泣请不已,神曰:“只有一法可救,汝速尽孝养之道,凡太夫人平日一饮一馔、一帐一衣,务使十倍其数,浪费而暴餮之,庶几禄尽则亡,可以善终,雷虽来无益也。”汪如其言,其母果不数年而卒。
又三年,天雨,雷果至,绕棺照耀,满房硫磺气,卒不下,破屋而出,飞击土地庙。塑像成泥。
直隶张光熊,幼而聪俊,年十八,居西楼读书。家豪富,多婢妾,而父母范之甚严。七月七日,感牛郎织女事,望星而坐,妄想此夕可有家婢来窥读书者否?心乍动,见帘外一美女侧身立,唤之不应。少顷,冉冉至前。视之,非家中婢也。问:“何姓?”曰:“姓王。”问:“居何处?”曰:“君之西邻。晨夕见郎出入,爱郎姿貌,故来相就。”张喜,即与同榻。此后每夕必至。
有家僮伴宿,女谓张曰:“小奴不宜在此,可麾令远宿,听唤再至。”张遣奴,奴不肯,曰:“每夜闻郎君枕席间妮妮软语,疑有别故。老主人命奴调护郎君,不敢远离。”张无奈何,以其言告女。女曰:“无庸,将自困。”是夕,奴未睡熟,被一物攫去,绳缚之,挂西园树上,奴哀号求郎主救命。女笑曰:“伊果知罪,远避即赦之。如敢漏泄,被老主人知者,将倍令受苦。”奴唯唯。即时绳解,奴已在地矣。
居年余,张渐羸瘦,其父问奴,奴称郎处无他故,而意色惭沮。父愈疑,自至张斋前伺察。闻帐中有妇女声,蹋窗直入,揭帐无人,惟枕角有金簪一枝、山查花一朵。父念此地从无山查花,此必妖魅所致,怒将笞张。张不得已,以实告。父为迎名僧法官设坛禁咒。女夜间来哭谓张曰:“天机已泄,请从此辞。”张亦哀恸,临别问曰:“尚有相会期乎?”曰:“二十年后华州相见。”从此遂绝。
张随娶陈氏,登进士第,授吴江知县。推升华州知州,而陈氏卒。其父在家为续娶王某之女,送至华州官署。成婚却扇之夕,新人容貌,宛如书斋伴宿之人,问年纪,刚二十岁。或曰:“此狐仙感情欲而托生也。”语从前事,恰不记忆。
雍正间,布政司郑禅宝妻赵氏有容德,与郑恩好甚隆,以瘵疾亡。临诀誓曰:“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卒之日,旗下刘某家生一女,生而能言,曰:“我郑家妻也。”刘父母大惊,以为怪,嗣后遂不复语。
八岁过亲戚家,路遇郑家奴骑马冲其车,怒曰:“汝郑四也,自幼卖身我家,何敢见我不下马?”郑奴愕然,因访至刘家,见女父母,具道生时之异。女归见郑四,因问:“汝主安否?”并询一切妯娌上下奴婢田宅事,历历如绘,有奴所不知而女悉知者。奴归,白之郑。郑亦至刘家,女谛视涕泣,絮语良久。时鄂西林相公以为两世婚姻,亦太平瑞事,劝郑续娶刘女。十四岁即行合卺之礼。时郑年六旬,白发飘萧,兼有继室。女嫁年余,郁郁不乐,竟缢死。
袁子曰:情极而缘生,缘满而情又绝,异哉!
绍兴童其澜,乾隆元年进士,官户部员外。一日,值宿衙门,与同官数人夜饮,忽仰天咤曰:“天使到矣!”披朝衣再拜俯伏。同官问:“何天使?”童笑曰:“人无二天,何问之有?天有敕书一卷,如中书阁诰封,云中金甲人捧头上而来,命我作东便门外花儿闸河神。将与诸公别矣。”言毕泣下,同官以为得狂易之疾,不甚介意。
次早,大司农海望到户部,童具冠带长揖辞官,具白所以。海曰:“君读书君子,办事明敏,如有病,不妨乞假,何必以神怪惑人?”童亦不辨,驾车归家,不饮不食,将家事料理。三日,端坐而逝。
东便门外居民闻连夜呼驺声,以为有贵官过,就视无有。花儿闸河神庙中道士叶某梦新河神到任,白皙微须,长不逾中人,果童公貌也。
钱塘王孝廉鼎实,余戊午同年。少聪颖,年十六举于乡。三试春官不第,有至戚官都下,留之邸中。偶感微疾,即屏去饮食,日啜凉水数杯,语其戚曰:“予前世镜山寺僧某也,修持数十年,几成大道。惟平生见少年登科者,辄心艳之;又华富之慕未能尽绝,以此尚须两世堕落,今其一世也。不数日当托生华富家,即顺治门外姚姓是也。君之留我不出都,想亦是定数耶!”其戚劝慰之,王曰:“去来有定,难以久留,惟父母生我之恩不能遽割。”乃索纸作别父书,大略云:“儿不幸客死数千里外,又年寿短促,遗少妻弱息,为堂上累。然儿非父母真子,有弟某乃父母之真子也。吾父曾忆某年在茶肆与镜山寺某僧饮茶事耶?儿即僧也。时与父谈甚洽,心念父忠诚谨厚,何造物者乃不与之后耶?一念之动,遂来为儿。儿妇亦是幼年时小有善缘。镜花水月,都是幻聚,何能久处?父幸勿以真儿视儿,速断爱牵,庶免儿之罪戾。”其戚问:“生姚家当以何日?”王曰:“予此生无罪过,此灭则彼生,不须轮回。”
越三日巳刻,索水盥漱毕,趺坐胡牀,召其戚,欢笑如平时,问:“日午未?”曰:“正午。”曰:“是其时也。”拱手作别而逝。其戚访之姚家,果于是日生一子,家业骡马行,有数万金。
婺源江秀才号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猪尿脬置黄豆,以气吹满,而缚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鸡子黄”之说。有愿为弟子者,便令先对此脬坐视七日,不厌不倦,方可教也。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骑一木驴,不食不鸣。人以为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过中用机关耳,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为盖,有钥开之。开则向筒说数千言,言毕即闭。传千里内,人开筒侧耳,其音宛在,如面谈也;过千里,则音渐渐散不全矣。
忽一日自投于水,乡人惊救之,半溺而起,大恨曰:“吾今而知数之难逃也。吾二子外游于楚,今日未时三刻,理应同溺洞庭。吾欲以老身代之。今诸公救我,必无人救二子矣。”不半月,凶问果至。此其弟子戴震为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