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叔善诙谐，在京师与漏仲容①、沈虎臣②、韩求仲辈结“噱社”③，唼喋数言④，必绝缨喷饭⑤。漏仲容为帖括名士⑥，常曰：“吾辈老年读书做文字，与少年不同。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过辄了。老年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一刷便完。老年如恶心呕吐，以手扼入齿哕出之⑦，出亦无多，总是渣秽⑧。”此是格言，非止谐语。一日，韩求仲与仲叔同宴一客，欲连名速之⑨，仲叔曰：“我长求仲，则我名应在求仲前，但缀绳头于如拳之上⑩，则是细注在前，白文在后，那有此理！”人皆失笑。沈虎臣出语尤尖巧。仲叔候座师收一帽套，此日严寒，沈虎臣嘲之曰：“座主已收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其滑稽多类此。
【注释】
①漏仲容：漏坦之，字仲容，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②沈虎臣：沈德符（1578-1642），字景倩，又字虎臣、景伯，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明代著名文学家，著有《万历野获编》《清权堂集》《敝帚轩剩语》。
③韩求仲：韩敬，字简与、求仲，号止修，浙江归安（今吴兴）人。
④唼喋(shàzhá)：低语。
⑤绝缨：形容多人聚会，在一起行为随意，不拘形迹。
⑥帖括：指八股文。
⑦哕（yuě)：呕吐。
⑧渣秽：渣滓，污秽。
⑨速：邀请。
⑩蝇头：形容细小之物。
【译文】
二叔善于幽默开玩笑，在京城的时候，他和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等人成立了“噱社”，聚集在一起还没说几句话，就必定让人捧腹喷饭大笑。漏仲容是写八股文的能手，他常说：“我们这些老年人读书写文章和年轻人不同。年轻人读书，好像利刃切割物体，眼光犀利都在字里行间的空白处，一扫就过去了。老年人读书就像用指头掐着字来读，掐得了一个就是一个，掐不得就只是个空白处。年轻人写文章，翻个白眼看看天，一篇现成的文章就像是挂在天上一样，顷刻之间就写下来，刷刷笔就写在了纸上。老年人写文章就像是恶心呕吐，把手伸到嘴里抠着让污秽东西呕出来，出来的也不是很多，还总是污秽不堪的东西。”这明明就是格言警语，哪里仅仅就是玩笑话呢？有一天韩求仲和二叔都要请一个客人吃饭，于是想要联名邀请他快点来，二叔说：“我比求仲年长，那么我的名字应该写在求仲的前面，但是把蝇头小字缀在拳头大小的纸片上，则像是细注在前，白文在后，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人们听了都哑然失笑。沈虎臣说话尤其尖刻机巧。二叔伺候主考官收起帽套，这天天气非常寒冷，沈虎臣嘲笑二叔说：“座主已收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他的滑稽话语大多诸如此类。
【评点】
有人天生就是幽默大师，善于说笑。这些文人说起笑话来倒还算文雅，不像市井小民讲的有些低俗污秽的笑话。如作者举出的这几个例子，漏仲容讲老年人读书写文章与年轻人读书写文章的不同之处。这笑话讲得很有道理，描述得也很形象。仲叔的蝇头小字与白文也是文人读书经常遇到的事情，而沈虎臣的打油诗，正是改写唐代崔颢的名诗《登黄鹤楼》的前四句，以此来取笑逗乐仲叔，也是让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