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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助贤夫梅香苦志 逢美女浪子宣淫

第七回 助贤夫梅香苦志 逢美女浪子宣淫

词曰:

羡尔执妇道,唯愿永为好。既以我御穷,何愁鲜有终。堪笑淫奔女,私自将身许。但顾眼前花,谁知日后差。

右调《醉公子》

话说无瑕嫁到金家,拜堂送房已毕,私将公子偷眼一窥,见果然癜得难看。幸而心上原是晓得的,倒也不惊。倒是公子见岳父母肯将小姐嫁来,喜出望外。妆奁虽薄,也不在他心上。只愁小姐是个美貌才女,见了我这副鬼形,莫说做亲,惊也要惊死了她。欲待吹灭灯烛使她不见,暗中摸索,成了亲再处,又想:“三朝少不得要看见。倘闹将起来,虽得片刻欢娱,反要受万千气恼。不如明公正气说过,虽不能使彼心悦诚服,亦省得阵后兴兵。”故此全然不避,欲使新人瞧见,作何动静。谁想鼓已三更,新人静坐不动。欲上前相近,又恐怕她性发;欲再不动,各个坐到天明,如何坐得过?只得走到新人身边,道:“娘子,卑人不幸,父母俱遭大难,自己一病几死。今虽病愈,生得一身疯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本不敢妄想天鹅,蒙年伯念我父母单传,诚恐绝嗣,故敢到府相求。多蒙岳父母慨允,又蒙娘子不弃,惠然肯来。诚卑人万千之喜。但仔细思量,娘子系富室娇儿,千金贵体,卑人如此鬼魅,岂敢亲近,有污玉体?夜已三鼓,娘子且请安寝,卑人决不敢来相犯。”

无瑕见说,忙立起身来,道:“官人说哪里话来。妾身既许君家,就是君家的人了。君之不幸,即妾之不幸。今既百辆迎归,彼此便同一体。何云美丑,君请放心静养,妾当尽心服侍。延医调治,天相吉人,不久自能愈好。即使终身如此,妾亦安心相守。夫妇间决无厌憎之理。”公子听说,反大惊道:“人心难测,真不可料。我料娘子是个富室娇娥,嫁到寒家,必然不悦,况又遇此恶疾,不知怎样憎嫌厌恶。谁知娘子如此贤惠,使卑人更觉不安。今且各被而睡,倘皇天有眼,恶疾消痊,方可同衾共枕。”无瑕道:“官人恁般病体,血气必枯,固不可以女色相侵。但既为夫妇,同被何妨。”二人遂各宽衣同睡。

未几三朝已过,满月又来。林家送盘送盒,亦假亲热。过了满月,无瑕就对公子道:“我有个乳娘,住在胥门。奶公名唤石道全,医道甚好,外科更精。只因昔年行医淘了气,所以立誓不医。莫若请他来一看,或者医好,亦未可知。”公子道:“既有如此名医,又是娘子的奶公,自然尽心医的,何不请来一看。”就叫俞德到胥门请了石道全来。

俞德领命,来到胥门,访到石道全家。道全正在店中闲坐,俞德上前问道:“石道全先生,可就是尊驾吗?”道全道:“在下正是,老翁有何见教?”俞德道:“老汉是府学前金家。因公子生了疥癞,林小姐说了,特来请先生去一看。”道全听说,知是女儿那里来的。正要去看看女婿,会会女儿。遂叫丑儿看了店,同了俞德就走。不半刻,来到金家。公子接进,俞德取茶来吃了。然后将公子满身一看,又诊了脉,道:“纯是一片风湿,更兼心上抑郁不舒,所以不能就好,医是好医的。只是日子久了,恐怕一时不得就效,必须一个人贴心服侍,早晚抚摩,衣被血腥,不时要湔洗。第一还当戒气恼,免愁烦,自然吃药便效。”公子道:“全仗先生用心医治。倘有好日,定当图报。”道全道:“公子说哪里话!林小姐是我老妻乳大的,总与自己一般,岂敢不尽心力?”遂开了一个煎方,又开了几味洗的药,付与公子,叫快去买了来。

自己便要进去看看小姐。公子就叫俞德去买药,自己正要同道全进去,只见俞德来说:“学中金老爷,来看公子。”公子急急出去接见,就叫俞德送道全进去。道全一到里边,就对俞德道:“你快去买药,我在此等合了去。”俞德答应去了。

道全遣去了俞德,独自走进。无瑕一见父亲,独自一个进来,急急上前,叫道:

“爹爹来了吗?公子在哪里?”道全道:“方才我已看过,正要同我进来,适金学师到来,出去接见了。”无瑕道:“原来如此。爹爹、母亲、兄弟,一向都好吗?”道全道:

“都好的。只是从你嫁来之后,我与你母亲日夜挂念着你,不知在此可好?故方才一来请,急急就来的。”无瑕道:“爹爹与母亲说,不要挂念孩儿,孩儿在此甚好。公子虽穷,骨格不凡;身上虽癞,情义最重。依孩儿看来,将来必有好日。不知爹爹看他疥癞如何?”道全道:“只因受了风湿,心上不宽,所以生此,有何难医?只恐日子久了:不能就好。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保他痊愈。”无瑕道:“只要痊愈,一年半载,也不为久。望爹爹常来看看便好。”道全道:“我到此又不多路,何须说得?只有一件,公子只知我是你的奶公,在公子面前须要留心,不好叫我爹爹。”无瑕道:“这个我晓得,只称乳伯便了。”言之未已,只见公子走进,无瑕道:“学师去了吗?”公子道:“去了。先生在此,失陪有罪。”道全道:“公子说挪里话。总与自己家里一般,何用客套?”无瑕道:“方才我细问乳伯,说你的疮,医治保好的。只日子久了,不能速效。须得一年半载,方能痊愈。但要息心静养,不要心烦气恼便好。”公子道:“这倒容易,只方才先生说,须得一个人贴心服侍,时时抚摩,衣裤被褥,须当洁净,一染脓血,便要湔洗。这个人倒甚难。”无瑕道:“这便过虑了。现有奴家在此,还要何人?”公子道:“娘子到我家来,不曾有半点好处到你,况你是个富室之女,腌腌脏脏,龌龌龊龊,怎好累着娘子?”无瑕道:“一发讲差了。从来做妇人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何分贫富?何云带累?”公子听了大喜,连声称赞,道:“难得娘子如此贤德。不知可有好日图报万一否?”道全道:“公子不需忧虑,包在老汉身上,替你医好便了。”正说间,俞德药已买回,又买了些点心,请道全吃了,将药配准辞去。自后道全常常来看,无瑕尽心服侍。幸而员外恐人疑心,也常来看看,或三钱五钱,不时送些买药之资。

谁知厄运未脱,刚刚医未两月,略有些好,忽报金学师丁忧,立刻起身回去。公子闻知大惊,急急赶到学中一看,见学师已将行李搬下船。一见公子,便大哭道:

“我指望再与贤侄相与数年,看你病愈成名,我心始安。不料忽遭母丧,寸心已乱,正要来请你一别。你岳丈是个势利中人,幸你妻子贤惠,我心稍宽。奈我俸薄,不能厚赠,只有白银十两,你可收下,权为医药之费。倘得痊愈,务必苦志攻书,以图上进,莫负令先尊训子一片苦心。”公子哭拜在地,道:“蒙伯伯终始周旋,深思难报。不料婆婆仙游,伯伯还乡。不知可还有相会之日?又承恩赐,何以克当。”学师道:“些需何足挂齿!至于相会日期,将来贤侄疮愈成名,仕途正可往来,亦不需介意。”公子见他行色匆匆,只得大哭拜别,学师下船回去不提。

且说公子别了学师回家,心中忧闷,癞疮刚刚有些好意,忽又重发出一身,更觉难看。员外闻知学师已去,公子癞疮更甚,不但绝不往来,还懊悔白送去一个无瑕,又倒贴了几两银子。若学师早去三个月,谅这癞子,做得出甚么事来?就倒立在我家门上,也不将无瑕嫁他。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饭,也是癞子的造化,无瑕的晦气。

且不说员外懊悔。且说爱珠小姐,自无瑕代嫁后,心中还虑那边看破,学师不能无说,终于怀着鬼胎,日日坐在绣房,不敢见人。今闻学师已去,心中大喜,道:

“金学师已去,这癞花子就知道是假的,他得了无瑕这样妻子,已是天大的造化了,还敢来想天鹅肉么?只无瑕去了,许多不便,就是那癞花子,将一个无瑕,白白送与他,还把我的名头,都说嫁了癞花子。心上终不甘服,莫若与母亲商议,只说单接她回门,扣住了不容再去。他今无人相帮,怕他跳破了天吗?”遂即与张氏一说,张氏也没了主意,便与员外商量。员外道:“这个如何使得?无瑕已安心遂他了。她父亲又日日替他医治,骗了回来,不容她去,知道他们心上如何?况学师虽去,闻得他起身时,府尊刑厅去送他,都谈了半日而别,焉知不将此癞化子托他吗?不要弄出事来,假的赖不成,连真的还要断了去哩!”爱珠听说,此念方息。但自己便无顾忌,见园中百花开放,日日到园中玩耍。父母爱她,也不管她。不觉春去夏来,爱珠因天气炎热,对父母说了,在园中荷池亭上,收拾一间书房做了卧室,早晚在内焚香作诗,看书写字,总不到里边去。叵家中这些大丫头,都是粗蠢的,不要她近身,只拣一个小丫头小燕,稍有姿色,在房服侍。员外、院君,因小姐住在园中,便吩咐家人小厮,不许进园。就是丫头仆妇,知小姐不喜她,也吩咐除送供给之外,也不许擅人。就是员外夫妇,虽爱她,晓得她好静,也不大进去。爱珠在内,安闲快乐,作诗写字之外,将些淫词艳曲,私藏觑看。

一日,天气甚热,荷花开放。见荷池中一对鸳鸯戏水,看动了心,将一本《浓情怏史》一看,不觉两朵桃花上脸,满身欲火如焚,口中枯渴难当,想青果泡汤解渴。

遂将几个钱,叫小燕去买顶大的青果,立刻要泡汤吃。小燕应了一声,就开了园门出去,见没有青果,往前直走了去。走到半塘桥,只见河下一只大酒船内做戏,小燕一看,竟看痴了。爱珠等了一会儿,不见小燕来,就拿了《快史》一本,睡在床上看,看一回难过一会儿,不觉沉沉睡去。

且说六年前杭州府同知利图,到任一味贪赃,结交上司。遇若上司,又同病相怜,非但不坏他,反将他举了卓异。奉旨升了江南扬州府知府,满心欢喜。此时儿子已十七岁,刁氏公然做了正夫人,带了一同上任。来至苏州间门住船,一来参见抚院,二来到布政司领凭。谁知凭尚未到抚房,司房晓得他是个贪官,都要想难他,故意迟延,说尚要耽搁一月。利图无可奈何,明知房中要想难他,只得设席在半塘桥,酒船上做戏。请抚院上房并司房,与他讲盘。一面就去拜苏州府县官,并有相与的乡绅。那些官府、乡绅,免不得来回拜,也有请酒的,十分热闹。唯有公子在船无事,在苏州四处游玩。奈他在杭州五六年,名山胜景,也不知看过多少。苏州虽有好处,怎及得杭州十分之一!游了三四日,不见甚么好,也不去游名山胜景了。

只带一个十来岁的小厮,向僻静巷内闲闯,希图闯着私窠小娘家要耍。那日见父亲在半塘酒船上,做戏请人。他便带了小厮,上岸闲走。忽走到一座花园门首,见园门半开。走进一看,远远望见一池荷花,他便叫小厮在外等候,自己独走进去。来到池边,看了一会儿荷花,正要走出,只见一座荷亭,甚是精致,走上一看,只见左边一间书房。图书满室,文琴高挂。台上一座金炉,香烟未断。心中一想,道:“此必主人书室,无人在内,不便进去。”又一想,道:“书室如此精致,主人必是妙人。我就进去二看,何妨?即使主人撞见,见我如此打扮,再拼得与他说明履历,怕他还敢把我当贼吗?”定了主意,又复转身走进,先四边一看,果然精致异常。见书案上几本《浓情快史》,想道:“主人看这样书,自然是个风流人了。”回头一看,见上边还有小小圈门两扇,莫非主人在内?索性进去一看,遇见主人也好。你道此处是哪里?

原来就是爱珠的卧室。门内就是床,小姐正睡着在床上。园门是小燕出去未关,小姐哪里知道?被利公子闯了进来,也是都缘凑合。公子不知,跨进房门,见床上有人睡着,还道是主人,走到床前一看,见是个绝色女子,吓得往外就走。走到园门一想,道:“天下哪有这样绝色女子?我也算一个好色的都头!女人见过千千万万,美貌的也多,何曾见这般绝色。今日无意中撞见,莫非有缘?园内又不见有人,不可当面错过。想女子睡的所在,料无男人进来,即使叫喊起来,跑了出来就是。”遂走出园门,叫小厮先下船:“我还要看看荷花下来。”那小厮正想要去看戏,听说一声飞跑去了。公于重进园中,把园门闩上,来到荷亭,见一路门虽多,总不通外边的。又走到后边一看,只有一门通着内里,便也轻轻关上闩了。想内外闩断,人是不能进来的了。饶她叫喊,也无人听见,不怕她了。算计已定,一直竟进房中。正是白酒红人面,美色动人心。不知公子进去,爱珠如何相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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